心跳聲和呼吸聲都逐漸模糊,隻有溫熱的軀體讓人忍不住依偎。
她本以為自己會睡不安穩,以往與交界地各種東西周旋累極時她躺在賜福邊總要昏昏沉沉地魇上一會兒。
梅琳娜會安靜地将她的頭擱在自己腿上,輕柔地替她揉按腦袋,幫她從那些睜開眼就蕩然無存的虛妄中逃離。
起初火種少女并不會這樣做,畢竟她從沒有過類似的經驗或經曆,但看着褪色者大把大把地揪弄着搜集到的淡紫色睡蓮放到鼻子下甚至直接吞進肚子裡來換取短暫的平靜,她也從與流浪商人的短暫閑聊中得知了這種緩解壓力的辦法。
後來梅琳娜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引着她遇見了被封印已久的命定之死,為她燒出了一條成王之路。
午夜夢回間隻有空蕩蕩的孤寂陪着她,她沒辦法,噩夢纏身時隻好又轉身投回托莉娜睡蓮的懷抱。
成沒成瘾諾麗納并不知道,越臨近最後,她内心反倒越發麻木,用不上那能舒緩亢奮精神的花。
但長久接受托莉娜睡蓮熏陶的另一個好處是,她在石洞内當着休裡耶的面喝下深紫色的花蜜時,沒有真的一睡不起。
可能睡蓮的毒素已經在身體裡日積月累地沉入骨髓:她抵擋腐敗的抗性差的離譜,抵禦永眠的專注度卻超出常人。
被抛棄的殘破半身在黑壓壓的迷夢中乞求她殺掉自己的另一半,不要讓他成為神祇。
在神之門簡單安置了休裡耶和安帕赫的屍體,她就直接傳送回了落滿灰燼的羅德爾。
倒不能全怪她冷血無情——她從沒有替對手收屍的癖好,蕾妲、弗蕾亞、丹恩,甚至還有那個莫名其妙襲擊她的角人。有恩有償,她不欠他們中的任何人,反倒燒了那棵封印之樹讓他們也得以進入螺旋塔。
即使心裡頭知道是各為其主,真打起來時還是難免憤恨。
安帕赫算個君子——暫且抛開他是鮮血王朝的首席騎士這層身份,知道是她殺的蒙格還願意不計前嫌地全力幫她,不過她受之無愧——在物種保藏庫她幫了他而非蕾妲,也讓他知道了米凱拉為什麼非得把蒙格的屍體偷走。但非叫她說句不違心的實話,她是真有點後悔當時沒對蕾妲下死手。
“……難道是米凱拉大人,還是黃金樹希望——讓王者相會,一決高下?”
諾麗納不得不承認在看到金針騎士攔在自己面前時就已經把她當死人了,之前放她一馬是出于并肩作戰的情分,但騎士要是擋自己的路,那她勢必要讓對方明白自己憑什麼能站在這裡。
因此她也懶得和蕾妲廢話——引導她的人從來不是米凱拉,黃金樹把她這枚定時炸彈領到幽影之地,拿到秘密儀式卷軸依稀讀懂上面的兩句話時她就知道了最後要面對的人是誰。
無論拉塔恩是出于自願還是被迫無奈,她都殺定了。
那号稱要包容萬物的神人也無比清楚,不論是擁有絕對力量的神祇還是祂的王,兩者都隻能存在一位。
所以她想成王就注定隻能與他為敵。
米凱拉認為他和他的約定之王輸不了,召喚出仿身淚滴的褪色者也不信自己赢不了。
她從心底裡瞧不上米凱拉的作為,尤其在知道弗蕾亞的指引是如何得來的——有能耐從蒙格手裡跑到艾奧尼亞替紅獅子騎士處理猩紅腐敗留下的傷口,沒本事回聖樹看看自己半死不活陷入沉睡的妹妹是否安康。
仿身淚滴替她挨下那藏在魅惑之後的重擊時,她對米凱拉的所有期待徹底清零。
命定之死斬斷了強大的靈魂,快要消散的神祇頭冠帶她看到了一小段神人的記憶,她斂着眉眼将神冠直接付之一炬。
在成神路上抛棄了所有的神人,到頭來寄宿在神祇頭冠裡的最後執念竟然是祈求同父異母的哥哥不要毀約。
即使拉塔恩最後毀約了,他不也照樣強拽着對方成為自己的“約定之王”嗎?
先來腐敗再弄祭典,拉塔恩想活都活不成。
全是瘋子。
算上以他為代表的半神,有一個算一個,交界地上到神祇下至普通人,沒有一個不瘋的。
清晨的空氣帶着絲幹淨的風歡快地在羅德爾奔跑,金色的葉子搖頭晃腦地擺了擺,拂開層疊甜美的夢。
拉達岡早早便醒了,白嫩的胳膊搭在他腰上,他不出聲地打量着身邊人安靜的眉眼——此刻的靜谧真是太過難得,她面對自己時不出三句話就會開始冷言相待,讓他一度懷疑是不是她根本不會好好講話。
直至他看到她和她的騎士們笑鬧着打成一片。
直至他聽到她與她的舊相識溫聲細語的溝通。
奇怪的煩悶感在心頭輕輕飄蕩,無心再睡,神祇索性坐起身子,輕輕将她無意識收回去的胳膊又拉到自己身上。
床頭的石闆上還擺着幾本他這兩天拿回來的書,輕柔綿長的呼吸在耳邊回蕩,他翻到上次閱讀的位置,順帶勾了一小绺她的頭發繞在指頭上纏撚,當做思考時的消遣。
她這一覺睡得極為安穩,沒有夢見任何詭異的東西,隻有暖洋洋的賜福光芒為她驅散寒冷與不安。
她一邊貼着那縷像圓桌廳堂的大賜福似的金色光束一邊忍不住吹響靈馬哨笛呼喚出托雷特和她作伴躺在野花鋪滿的草地上。
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她的身體與周圍的環境漸漸融于一體,像是回到了母親溫暖的子宮。
帶着笑意睜開眼,諾麗納的表情在發現自己正摟着和自己水火不容的神祇的一瞬間僵住了。
這也太尴尬了。
她記得她當時發洩完怒火後明明背過身睡的。
難道她睡夢中不老實又鑽進了他懷裡?
救命。
“醒了?”拉達岡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她二話不說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嗯了聲算是回答。
拉達岡沒有主動提昨晚的事,她的記憶卻不自覺悠悠轉醒。
“今天的議會是您第一次以艾爾登之王的身份召見半神,确定不需要我在嗎?”
“不需要。”她斬釘截鐵地否定道,“除非你想篡位。”
“呵。”拉達岡嘴角揚了個小小的弧度,“那我祝您一切順利。”
“王夫的祝福真叫人難以擔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為了奪權故意給我下了什麼絆子。”
聽着她陰陽怪氣的語調,拉達岡側下身子去看她,紅色的長發順着鎖骨一溜煙兒耷了下去。
發梢柔柔掃在她身上,激起細密的癢。
“不準讓梅瑟莫留在王城,他應該回到幽影之地,聽見了嗎?”
“沒有。”
神祇金色的眸瞳聞言一眯,他擡手捏住她的下巴:“我決不會允許他留在羅德爾,除非您真的想讓他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