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第一場大雪,流經關中平原的濤濤渭水也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萬裡皆白,宏闊的長安城樓也被淹沒在呼嘯的風雪裡。
雪花打着旋趁着冬風飄進了長安裴家的祠堂,而後落在狼狽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素衣堆雪,黑發葳蕤,他垂着頭,長長的頭發的擋住了他的臉,他跪在冰冷的青石闆之上,一身傲骨跌得粉碎,跌得他再也站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陣陣馬蹄聲傳來,有一黑衣甲士利落滾鞍下馬,大步進了祠堂,于男子一尺之外單膝跪地,将手中之簿冊雙手奉上。
冷風遊竄,吹起他的發,露出蒼白的下颌與那幹裂的薄唇,他後知後覺般地有了反應,遲鈍而又滞澀地擡起了頭,滿布着的血絲的眼睛微微轉動,便将目光放在了那安靜躺在甲士手心的族譜之上。
他跪了一天又一夜,如今想要站起來,卻又因為膝蓋的酸麻而又跪回了地上,甲士見狀,想要将男子攙扶起來,卻又被男子推開來。
他咬着牙,強逼自己站起來,大股大股的冷風順着窗隙卷進,吹得他發絲飛揚,衣袂翩飛。
往日微笑決浮雲之人,今日卻好似沉疴舊疾在身,一舉一動,再不複往日的殺伐果斷,淩厲逼人。
蒼白修長的手動作僵硬地裴氏族譜一頁一頁翻開,直到有着她名字的一頁,他才堪堪停下,指尖停在她的名字處,想要撫過,卻又驚到一般撤回了手,淚水竟不期然落了下來,打濕了她的名字。
男子提筆蘸墨,行将落筆之時,祠堂大門卻突然洞開,漫天風雪前赴後繼地湧入,冰冷的雪光映着他幾近蒼白的側臉。
“哥哥……”
女子烏發如漆一襲白衣,面色白如雪,眼眶卻紅得像是患了病,她看着裴瑛,緩緩跪了下來,淚水還未落下,便凝成了冰晶,墜在蒼白的臉龐。
“你起來。”
裴瑛的嗓音沙啞,長發遮住了他的眼睛,讓裴明繪看不見他的神色。
“哥哥……”
裴明繪的身體顫抖着,她膝行着走了過去,仰着頭,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她看着裴瑛,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拽着裴瑛的衣服,就像小時候一樣,她拉着他的衣袖,隻要輕輕用力,裴瑛就會偏頭看着她,笑着問她怎麼了。
他的笑容很好看。
他一笑起來,周圍的景色瞬間就模糊起來,她就隻能看見他的臉,看着他的笑容熠熠生輝,暗自癡迷,獨自安心。
可這次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她,隻是顫抖地站着,像是秋風裡行将凋零的落葉一樣瑟瑟發抖。
他在顫抖,他在畏懼,他在後悔。
不管多麼深厚的情意,似乎都在此刻分崩離析,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就是屋外飄着的大雪一般。
“大錯已經鑄成,你我無需再辯駁什麼。”
他的話裡沒有一絲情緒,瞬間就讓裴明繪失去了支撐自己身體的力量,她絕望地揚起頭來,看着裴瑛,一瞬間,她便感覺天地都倒轉了,她的靈魂飛上了碧落,她的身體卻被困在地獄黃泉。
一瞬間,她想要歇斯底裡地訴說自己的愛意,想要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愛都告訴他,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她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他,愛着他,她愛他愛到骨子裡,連她對溫珩的好,都隻是他有幾分像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