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裡的一切都透着些輕飄飄地虛幻與暖意,就像是學校窗台上那被風吹起的簾子。她聽見自己的腳步向那裡走去。她知道那裡會有陽光,就像知道陽光下會有一個人一樣。
“阿妫!”
暖融融的陽光裡,果然便是她。穿着校服的妫越州正借着午休時的閑隙讀報,她手指剛剛翻過一頁,嘴裡還叼着片洋面包。
妫越州擡眸,秦襄儀自然而然就從那表情中讀出來四個字——“來這麼早?”
“我不來,你就吃這個怎麼能飽?”秦襄儀搖搖頭,将她手上的報紙收走,順手将藏在身後的飯盒放過去,“看!你最愛吃的!劉姨的拿手好菜‘黑椒牛肉’,我特意給你帶來的!”
食盒被打開,霎時便飄出肉類的焦香,誘人食欲。妫越州鼻頭翕動的樣子恰巧落在秦襄儀眼裡,她沒忍住一笑,又将筷子塞過去。等瞧着對方大口吃了起來,她才微微歎了口氣。
秦襄儀自然坐在她旁邊,先就這翻閱過的報紙繼續看了下去。不一會兒,便讀到幾個爆炸性的内容:
“政宰遇刺重傷不愈,朝廷動蕩風雨飄搖!”
“監控内閣?皇室耳目?‘督政署’設立究竟意欲何為?今日督政署機要人員正式亮相!”
……
“……這,”她沒忍住低聲歎道,“如今舉國推行立憲制才不過兩代,皇室卻——阿妫,姚阿姨的案子……”
“主審官不會換了,還是那位‘世子’,”妫越州吃飯的速度一向很快,這時已要收拾飯盒了,她一邊動作着一邊說道,“如此天然的封建貴族,他在這個遺産分割案上的傾向顯而易見。”
姚阿姨早年間丈夫離世,按照華邦民國當時的律法,她正當繼承了來自丈夫的全部遺産。然而沒想到,時至今日竟多出來一個丈夫的子侄,在當地宗族“侄承叔嗣”的支持下,大力要求重新分割遺産。姚阿姨自然不會同意,為此才上了法庭。妫越州這段時日也正是在為此事奔波。
“……明明已經宣稱‘還政于民’,可那些皇親國戚有哪一個肯乖乖下來的?”秦襄儀抱怨道,“若非趁着這陣子君權在上的東風,這官司又怎麼鬧得起來?憲律分明寫了‘人人自由平等’,他還以為是女卑男尊的老封建時候嗎!也真能腆着臉來要遺産!”
“新法初立時日尚淺,舊法雖廢蒂固根深,”妫越州說道,“就像現在的内閣與皇室的較量——動蕩在所難免。”
秦襄儀聽着,問道:“政宰遇刺,皇室又趁機推出‘督政署’……這樣看來,是皇權更勝一籌了。”
“也不盡然,”妫越州卻搖了下頭,“過招麼,總得有來有回才好看。”
秦襄儀望着她波瀾不驚的面容,思緒一轉,沒忍住笑道:“你已經有主意了是不是?要借‘新派’的力。”
妫越州笑了聲,将飯盒遞回她懷裡,丢下一句“等我回來”,就翻身越過窗下,向遠處跑走了。
那時已到春末,正午尚且微風融融,那些風争相拂過她飛揚的發梢、腕骨與袖角,又像是在熱烈簇擁着她凱旋離去。秦襄儀靜靜地留在原地,突然想到妫越州在倡議校服下身為褲裝時寫下的理由:
“為了拼盡全力的自由、與奔跑。”
——那時她寫了什麼呢?
秦襄儀發現自己竟已經記不清了。她費盡腦筋,卻始終一無所獲,苦惱之際就連這溫暖的畫面也霎時隐去,鋪天蓋地的黑暗再度傾軋而來,她置身其中,再度感受到惶恐無措——
“醒醒,襄儀。”
秦襄儀猛然睜開眼睛,急促的呼吸聲仍然回旋在耳畔。
正在此時,視野中卻出現了一張親切又溫柔的面頰,第一眼便令人感覺熟悉。秦襄儀呆呆望着她,下意識叫道:“姚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