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她道歉時倒是快,“不過我确實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彼時二人正在秦家外不遠的一處秋千架附近。秦襄儀聽着對方的語氣,認為她又要唬人,便賭氣背過身坐在了秋千上。妫越州也慢悠悠地跟了過來。
秦襄儀瞪了她一眼,幾乎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将自己的禮物給她。可望着妫越州的側臉,她卻又蓦然想到:媽媽說她是姚阿姨收養的孩子,在遇見姚阿姨之前,她都是一個人啊。
如果一直一個人的話,記不清自己的年紀也是可能的啊。
“那你生日在什麼時候?”她沒忍住問道。
“不知道,”妫越州搖頭,“記不得了。”
秦襄儀這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别别扭扭地從自己的挎包中取出來一個本子遞過去。
“今天學塾裡的先生表揚了我的課業,”她略帶驕傲地介紹道,“說我寫得好,給你看。”
妫越州接過來,打開便瞧見了題目:
《我最好的朋友》
她很是好奇,不一會兒就将那幾頁讀完了。
“……有幾個問題,”妫越州在對方期待的眼神裡,笑了笑緩緩開口道,“你為什麼要把我的姓寫成‘烏龜’的‘龜’?還說你最好的朋友是個四百歲的……小龜精?”
秦襄儀始料未及,茫然無措:“啊,嗯?啊這個,啊,其實,啊,哈哈……你不是烏龜的龜嗎?”
那天秦襄儀跑回家的速度比往常要快上許多。
再後來,她沒有再去那間學塾,而是和妫越州一起上了女子中學。再後來,中學畢業,妫越州邀請她一起去海外讀書。
“世界變得很快,我們應該去見識一下更大的世界。”
然而秦襄儀卻猶豫了,低聲說:“可是……我爸爸……我爸爸說,讀的書夠用就好了,而且……”
“你爸爸?”妫越州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她,“你爸爸的話最聽不得,他是不是讓你讀完中學就嫁人?”
“你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說他!”秦襄儀沒忍住大喊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我爸爸他很疼我……他已經……你總是有偏見,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們身邊的男子……”
妫越州見她如此,沒忍住也生起氣來,說:“他疼你?他肯把家産分你幾成?他真愛你,就不會勸你放棄學業,更不會在你媽媽死後不到一年就續娶!你看看家裡他給你添了多少個弟弟?這秦家還有你的位置麼?何必還揪着那點似是而非的親情在這裡吵嘴?”
秦襄儀仿佛給踩中痛腳一般,聲調尖利起來,“是,是!總歸是你懂得最多!無論是在學校裡,還是在其他的地方,就隻有你妫越州是最厲害的那個!我隻能做你的小跟班,恭敬聆聽你的教誨才對!我最讨厭你這副樣子!”
她們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後來二人又和好了。但關于是否一同出國的這一點上,卻始終沒有達成統一的意見。秦襄儀其實有許多方面的原因,父親重病,偶然間遇到了怦然心動的,不過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總是認為妫越州是對的那個,她不想繼續做陪襯了——她為什麼總是、一定要跟着妫越州呢?
而這些之中的無論哪一個,都是她難以向妫越州坦然啟齒的。
于是她隻能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頑固而尖銳地同她對峙、争吵、消磨,最嚴重的時候,她拍着桌子向她喊:“你走了才好!!!你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誰稀罕跟你當朋友了!!!”
再後來妫越州真的走了,并且放下狠話不許她送行。
秦襄儀那時無甚所謂,樂得照做。沒了妫越州的壓力,她甚至自在了許多,同那位對象有了發展,連父親的病都漸漸好轉起來。在學校中她的西語一向不錯,現在則開始做起了西語翻譯的工作。隻是在偶爾的時間裡,極其偶然地,覺察到在心底積壓的寂寞。
她知道妫越州要留學的國家,也知道那裡學校的名字,如果願意,不是不可以寫封信去。
——可她不是也沒給我寫信回來麼?
抱着這樣的想法,她不知道在跟誰賭氣似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地低落了下去。直到某一天,她在無聊整理家中時偶然瞧見了送來的報紙,最醒目的地方寫着:啟航号郵輪于浄遠觸礁發生海難,全員無一幸免。
——啟航号,是她乘坐的那一艘。
這個聲音在腦中發出轟鳴。
她拿着報紙,不知站了多久,直至手腳盡感無力之時,才僵硬倒地。
——怎麼會呢?她該去問誰?姚阿姨……姚阿姨和她一起走啦!
正在這時,客廳裡卻突然傳來電話的鈴聲。她像是得到救星似的,跌跌撞撞地去接起來,誰知那邊的第一句話卻是:
“秦襄儀?我是你同學良征!你看今天的報紙了沒有?越州她是在那艘郵輪上嗎……”
再後面的話,秦襄儀已經聽不清了。她感到眩暈,令人呼吸艱難的眩暈。于是電話筒摔在地上,落在她的眼裡,卻是頃刻間毀去了一切的元兇。
秦襄儀連連遠離,同時不受控制地大叫起來,又像是在聽另一個人的聲嘶力竭。眼淚後知後覺地落下,溺斃了她的一切知覺。
“我看見你死了!!!”天旋地轉,她如溺水一般抱住了眼前人,哽咽地哭喊着,又像是陷進了另一個不知晝夜的夢裡,“他們都說你死了……那艘船沉啦!我想給你收屍,屍體也找不到……妫越州,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
“好了,好了,”妫越州同樣擁住她,用手拍着她的脊背,輕聲說,“我沒死,我回來了。”
妫越州告訴她:“我來帶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