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位于衮州洛河以南,離均州并不算遠,有因鑄劍山莊實則臨近兩州交界之處,路程則又大大縮短了不少。沈佩甯畢竟是首次孤身上路,胸中打鼓在所難免,不過既然是惡狠狠憋了一股氣出來的,那就絕無害怕的道理。出莊之後,她先找到了與陸還青藏在林中的那匹馬。在暗暗同陸還青道了聲歉之後,她便牽着那匹馬走了。
“反正她們會遇見的,到時她必定知道了,”沈佩甯心道,“隻是我如今要如何騎馬,才是個難題。”
沈佩甯不善騎乘,從前要麼與宋長安一起,要麼與陸還青共乘。她撇了下嘴,心中又生了些不服氣,不由得側眸打量了一番那牽在手中的溫馴棕馬——這是頗具經驗的陸還青特地從驿站換來的。
她想着妫越州從前的架勢,先是在馬頭上輕拍了兩下,見它無甚反應,便鼓足勇氣,連身上輕功都運足了,一下便踏上那腳蹬。她本做好了一個不甚給摔下去的準備,豈料上馬的過程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等沈佩甯穩穩坐在了馬鞍之上時,卻還有點驚異,随後才大大松了口氣。
“好馬兒,乖馬兒!勞煩你馱着我走!”她學着記憶中旁人的樣子輕輕夾了下腳蹬,果然這馬便“得得得”邁起了腳步。沈佩甯感受着未褪寒氣的微風拂過臉頰,胸中升起了一小簇得意的火苗。不過,她是個十足謹慎的性子,甫一騎行,并不敢催得多快。
這樣也挺好。如今的她其實心亂如麻,還需要多一點時間才能将它們理得清楚些。
——我媽媽是誰?她真叫“沈流芳”麼?為甚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她的事情?家裡……是爹爹他們不許我知曉麼?
——不,不要那麼快相信那怪人的話!她同妫越州是一起的,誰知是不是就為了她開脫呢?哪怕退一萬步,退一萬萬步來說,就算我爹真有錯處,難道我就不能做些甚麼?憑甚麼我的一切事都要她來拿主意!
我就是恨她。
沈佩甯再度在心中重溫一番對妫越州的深恨無疑,思緒便轉到對如今沈家現狀的推測猜想中。當初她被族裡的遠房二叔一家輕易趕走,由着他們鸠占鵲巢,此恨自不能忘!沈佩甯原本的打算是從妫越州這裡學完了驚鴻劍法,對自己的武功更有把握之時再去奪回沈家,如今倒是不得不提早了。
——這個沈家族叔,究竟是跟的我媽媽的那個“沈”字,還是跟了我爹?
沈佩甯擰着眉頭,腦海中乍然浮現當日她在心神恍惚之時被剛出家中的場景。那時的“二叔”并不知曉給她牢牢護在懷中的是名動江湖的明坤神劍,倒也未加以阻攔,甚至還給了她不少銀兩,叫沈佩甯好好尋個出路——回沈家卻是不必再想了。
“你一介女子之身,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擔得起這碩大家業?”他的語氣笃定而輕蔑,“這沈家的一切都是原兒的,我到這裡來,卻也名正言順!”
彼時沈佩甯猶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未細思他的話,如今再一回想,卻難免琢磨出點不對勁兒來。
沈原是她的長兄,同父親一起死在妫越州的手下。可那怪人似乎并未提起過她哥哥。
她自稱是母親的至交好友,為甚麼會收下殺了她至交親子的人做徒兒呢?
除非……
這樣想着,腦中便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可細思起來卻又覺荒謬。沈佩甯再度告誡自己不可輕信妫越州那師母的說法,心中疑雲重重,便愈發堅定了要回沈家查個分明的信念。
論武功,那位二叔一家并無佼佼者,當初的沈佩甯縱然不敵,如今的她卻不怕。唯一需要小心的,卻是這路程之上。沈佩甯首次獨行,對于路線方向并不熟悉,前幾日難免警惕留心、常備不懈,過了好幾日風平浪靜後才漸漸放下心來。然而等她反應過來之時,便發現自己竟走岔了道,雖入衮州,卻是到了一處陌生的小鎮。
沈佩甯牽着馬在這不算寬敞的道路上行走,想先找個地方稍作歇腳,也得喂這馬兒些糧草才是。這路上行人不算多,卻大都自以為隐蔽地投來打量的目光,沈佩甯捏緊缰繩,隻作未察。
“你這個小賤人!老子打死你!!!不孝的東西,早知便将你這賠錢貨早早淹死了事……你别跑!”
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就在這街道不遠處,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提拳追着個瘦小丫頭打。那丫頭已然挨了不少拳頭,卻還是一邊哭一邊踉跄着向外跑,臉頰兩側都已紅腫,卻還是口齒不清地喊道:“……我想去學武功,有甚麼錯?人家二丫媽媽就送她去啦!我就是要跟她們走,我不要你們了!我恨你們!!”
“老子打死你個不要臉的小倡——啊!!!”
那男人原本怒發沖冠、氣勢洶洶,卻突然感到那揚起的手臂之上一片寒意,緊接着便看到大片的血液湧濺而出,沒忍住便悚然發出一聲痛呼。
沈佩甯收回劍,任由那殷紅血迹自劍身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地上。那女孩原本正抱頭躲避,轉眸看來之時神态中仍有懼恨交加,她望着沈佩甯的身影,難免怔了片刻,方急忙向她的方向跑來。
“……姊姊!姊姊!你們還沒走!”她哭着道,“我爹把我鎖住了,我、我才剛跑出來……你們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