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修緊皺雙眉,不由得出聲道:“父親這是何意?”
楚柞卻意味不明地開口道:“修兒,你可知從‘捉賊拿贓’起,楚庚若要被安上一起罪名是何等簡單?”
“若非你匆匆趕到,方才他已被懲處正刑攆下了山去。如今你要為他辯駁正名,卻要多費好大的功夫去搜尋所謂人證物證……由此可見,謊言總比自證容易許多,是不是?”
楚人修聽着這話,不發一言,便又聽到楚柞驟然笑了聲,繼續道:“故而無論真相何如,繼續将那謊言說下去,興許才是最簡易的法子。”
楚人修眉頭一挑,開口道:“難道父親苦心孤詣演了這樣一出戲,便是為了這樣一句話麼?”
楚柞轉而盯着她,道:“修兒,總歸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兒子,為父為培養你成人不可謂不殚精竭慮。”
楚人修道:“爹,我是你的女兒。”
楚柞再次聽到這話,卻不動怒,反而将手放到她的肩上,出聲低沉,似乎是在說服自己。隻聽得他緩聲道:“不,隻要你從前是我的兒子,往後就仍是這鑄劍山莊的繼承人。你母親沒做完的事,我會為她完成。我的兒子,自然也會順利娶妻、生子,為我楚家綿延後代——你依舊能做我的兒子。”
楚人修總算徹底明了了他的打算。若是之前,她興許會同意的。
“可謊言是最脆弱的,父親。”她說起這話時,心中甚至萌生了幾分詭秘的惡意。楚柞的眼下覆着青黑,想來亦是突臨大變之下心緒百轉、不得安眠。興許他如今才一時說服自己提出了這樣一個想法——要以女代男,令現狀持續。
興許這是他仍看重多年“父子”之情的表現,也大大超乎了楚人修的預料。
畢竟在她的設想中,從不存在繼續女扮男裝這一選項。
“污蔑确實被自證清白要簡單,”楚人修笑了下,也說回了方才楚庚一事,簡單直白地指出道,“畢竟潑污水容易,清洗幹淨卻會費老大難。但是,既然這是髒水,也就意味着它一定會被洗去。真相也一定會浮現。父親,您以為隻要将那替楚庚寫家書的代筆先生滅口,就能讓他立時會寫字了不成?”
她退身避開楚柞的手,無視他重新恢複陰沉的面色繼續道:“謊言總會付出代價。不論是今日處事不公的您,還是日後在您的設想中不做變化的鑄劍山莊。更何況——”
“——更何況我不願意繼續做‘男人’,”她直視着楚柞的雙眼,擲地有聲,“我本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女人,這究竟有何不可?!”
楚柞在她的視線中沉默良久,卻突然發出一聲大笑。再轉過臉來時竟仿佛白發垂垂,一下子老去了十幾歲似的。
“……既然如此,這楚庚一案,便交由你負責罷。”
他暮氣沉沉地笑了笑,自嘲道:“我終究老了。”
楚人修一時怔住,又是詫異又是警惕,下意識便低聲道:“爹……”
“你媽媽、你們母女騙我許久,難道我連生氣都不準麼?”楚柞别過頭,不再看她“也不是沒想過别的。可氣得狠了,卻總想到你小時纏着我要練劍的模樣……修兒,我到底已經老了。”
楚人修聞言,便也順勢想起年幼時承歡雙親膝下的時光來,又見楚柞兩鬓斑白、風霜染面,不免心頭一軟,對這話已信了幾分,便道:“爹,您是我的至親,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更改。隻是……隻是女兒不甘心。”
楚柞頓了一下,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隻道:“你媽媽睡了麼?”
楚人修答道:“……是。我媽她受了内傷,很不好受。”
“多年夫妻,總是我愧對她許多,”楚柞的語氣中盡然是疲憊,以一種不甚開懷卻看破的語氣道,“我該去瞧瞧她。楚七……倘若你不放心,便使人追回罷!”
瞧楚人修低頭不語,楚柞長歎一聲,又示意她去看那不遠處的谷底。有幾名弟子留下了火把,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之中,它仍顯得幽靜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