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非煙面上含笑,心中以為總算明了妫越州為她留下這人的幾分用處了。她道:“此言當真?隻是以莊内如今情形,難道不與他們的‘初心’相悖?”
楚人修道:“他們的初心,便是該來聽我号令。至于真相,略作僞飾,亦未嘗不可。”
素非煙聞言卻是微微一頓,疑心暗生。她想到妫越州臨行前的話,口中輕聲道:“楚少莊主竟肯如此盡心盡力,非煙實不知何以為報……興許,便該由我那州妹好生同楚少莊主道聲謝了。”
楚人修也是話一出口方知不妥。在旁人眼中他該是妫越州安置在素家莊的人質,面對着自家人手,要想的首先須是脫身才對,實不該不做掙紮便反過頭相助。他沉吟了一會兒,方道:“不必,我同她另有約定。”
這乃實話。然而他肯安心留在此處的原因卻不僅僅是為了那約定。
不過素非煙聞言,面上的神态卻仿佛瞬間凝固。她眨了下眼,而後将楚人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至後者神情中的莫名漸漸被不自然覆蓋,她方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開口歎道:“好罷。”
楚人修暗中皺眉,仍舊保持沉默。
小瑛的到來打破了廳上的暗潮湧動。她如今已擔任素家莊的管家一職,縱然剛開始時手忙腳亂,可她天資聰穎一點就通,又深為感念素非煙之信任倚重,便快速接手熟練了起來。如今雖不過幾日光景,已經很有穩重風範。她向廳中瞧了一眼,便附在素非煙耳邊道:“小姐您所猜不錯,昨夜放在靈堂中的棺椁又有被撬開的痕迹。”
素非煙笑了一聲,顯然是這話令她深感愉悅。她便先請楚人修去同鑄劍山莊的那批人馬會面,言明要看他誠意幾何,後方攜小瑛向後院走去。
“棺椁中的屍體,也終于被盜走了麼?”
小瑛點頭道是。
素非煙又是一笑,卻問道:“你猜猜那是甚麼人?”
小瑛道:“來偷老莊主的遺體,難道是咱們素家莊的仇家?”
素非煙贊同道:“是我的仇家,自然也是素家莊的仇家。”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人才行至一處不甚起眼的木屋前,看守之人忙向素非煙行禮。她擺了擺手,又對小瑛道:“小瑛,我說甚麼你都信麼?”
小瑛不假思索道:“當然!小姐是仙子下凡,又是小瑛的救命恩人。您說甚麼,我自然聽甚麼!”
素非煙轉頭向她望了一眼,思緒一時間又回到了初見時這女孩背着“賣身葬母”的木牌怔怔然的面容。她似乎歎了口氣,又仿佛沒有,便舉步走近了那木屋中。
這木屋裡還有一個棺椁。棺椁中躺着一個本已死去的人,興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他的身體并無半點腐壞之處。除了胸前的一灘血迹,便和尋常人睡着時的神态無異。
“莊、莊主?!”小瑛訝然道,“小姐,這裡怎麼還有個莊主?!”
自然是因為放在靈堂的那個是假的。晚間燭火暗沉,又給那個化了十足肖似素明舟的妝容,那來盜的賊便被唬了過去。不知當他發現那确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屍身時,究竟是何感受?
素非煙沒忍住再度露出了微笑。
有關素明舟的屍體,她原本還在思索着最佳處理方式,然而莊内适時傳來的“偷盜”行迹卻令她醍醐灌頂。
素明舟,果真肯慷慨就死麼?
她心知這一猜想或許荒謬,當夜是一劍穿胸,就連妫越州也已确信他已氣息斷絕。然而,論起對素明舟的了解,這世上恐怕誰也難及素非煙。她深知這個生父何其詭計多端又兩面三刀,當日為圍殺妫越州他尚且多重布局近乎将所有人都算計在内,難道就不能預料萬一失敗的可能?“千機百巧”與其說是指代素家莊的那些小玩意兒,到不如說是暗指素明舟之心機深沉。這樣一個人,那怕确實救子心切,難道便不會做半點準備麼?
況且,他的心髒也并不長在被刺穿的那一側呀。
這個猜想直令她心緒難平。可惜妫越州離開了,否則還能叫她搭把手。不過,日後大約還可以當個笑話聽,就在她離開的前一晚,果真有人冒着風險将“素明舟”的屍體盜走了。
“這才是我父親的屍體,”素非煙道,“那仇家竟連他死了也不叫安生!做出盜屍此等卑鄙無恥勾當,若我父屍身果真被盜,還不知要遭受何等摧殘!既然如此,那便隻能……”
她吩咐着手下人在那棺椁下面架起了火把,面上泫然欲泣,仿佛悲痛難已,卻沉靜下令道:
“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