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是玄機閣之人,這裡尚青白淺色,玄衣實在少見。
琴夫人在腦中緩慢思索着,身體卻早一步發起抖來。她察覺到自己仿佛在經曆着比方才更嚴峻許多的恐懼。
她在恐懼,卻不知究竟為了甚麼。
“你怎麼啦,”一道聲音突然傳到了她的耳畔,輕而易舉便喚醒了一切記憶,“沈佩甯?”
沈佩甯。
琴夫人仰頭望着來人的面龐,一時間仿佛連自己的名字也辨認不明。
她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中,于是某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已在這虛弱不堪的軀體中煥發了生機,好像她也即時活了起來。不在玄機閣,也不是誰的寵妾。
她還是站在黎明之前的蓮山山頂,是身矯體弱的沈家小姐,身旁人還是這樣一雙總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睛,那時她總愛講話。
“州姊,”她聽見自己在問,“甚麼是‘長虹貫日’?”
“這個麼,是長虹劍法中的第十二式,所謂‘氣貫長虹,飛劍淩日’,便為劍意了。”
“你能教我麼?”
聽見此語,對方總是帶着些漫不經心的神色中浮現出一絲詫異,嘴角亦露出笑意,卻問:“為了甚麼?”
“……我不清楚,”她低頭道,“他們總不教我……興許,是我也想學一點。”
她側過頭瞧着她,似乎當真從她這段含糊不清的話語中領悟到了甚麼哲理,于是便重重點了下頭:“好罷。”
她的身上總帶着些昂揚的孩子氣,答允下承諾時也從不叫人感到沉重。
“等我忙完了那些事情,就來教你。”
她心中雀躍,卻隻抿唇壓抑住,道:“你瞧,太陽出來啦!”
果然,蓮山低首,晨光破曉,沈佩甯在那彤彤丹陽中目眩神迷,再看旁邊的人,卻蓦然天旋地轉。
她伏在一人背上,神思不清,耳邊隻聽得到呼呼風聲。
“妫姑娘……”
哦,原來那時她們還不認識。
“勞你将我送回洛南沈家,我爹爹……我爹爹會……”
“别說話啦,”由于頸首貼近,恍惚間這聲音是從骨骼裡傳來,嗡嗡作響似的,“我會救你的,沈佩甯。”
她當時其實想問,你為甚麼知曉我的名字?
然而或許是她的态度太過親切自然,或許是從未有人這般輕快而溫柔地喚過她,沈佩甯最終還是沒說甚麼。
“沈佩甯,這是送你的生辰禮。”她後來給了她一柄劍,泛着幽幽寒光。爹爹面露不贊同卻沒有多言。哥哥試過後便贊不絕口,幾番讨要而不得。那柄劍便被她小心妥帖地收了起來。
她其實每次同她待的時間都不長。沈佩甯自小身體不算太好,最多的時間便是待在閨房之中。她曾寫了厚厚的信件,卻最終沒有寄出。
“州姊,你甚麼時候再來看我?爹爹總不教我出門。大哥也不在。近來又要吃藥,苦極。”
她提筆寫下這些文字,深以為吃藥是這世上第一等壞事。口腔内的藥味無論漱口幾多也總是存在,卻不知有一日會是久久不散的血腥氣将一切氣味覆蓋。
在那之中的,還有破天貫日的一閃劍光,眨眼之間劍光便先後穿透父兄的胸膛,雪白劍刃淋着一層血色,終究送到沈佩甯身前。
劍柄在州姊手中。
她望着她慘白的面容,仿佛不解,又仿佛十分了然。便回首将劍上的血污振去,用與以往無異的輕快聲線道:“你可盡瞧見了,這一招,便是我要教你‘長虹貫日’啦。”
見她無力倒地,僵然望來的模樣。她眨了下眼,隻是附身擦掉她的淚,輕聲問道:“你怎麼啦,沈佩甯?”
記憶中的一切與現實重合,琴夫人終于清醒過來,從四肢百骸蘇醒的仇恨令她忘卻了恐懼,又或者恐懼隻是變成了仇恨的一種。
她發出了嘶啞的笑聲,淚珠不受控制地自眼眶内滾落,她竭盡全力喊道:“……妫、妫越州……”
“——妫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