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舊事,啟明堂的金樂娆無意識掐斷了手裡捏着的木抽簽。
她回過神來,故意冷下臉,也學着當年古闆的老仙師嚴肅道:“别問這些有的沒的,好好背你們的門規。現在的你們連我都背不過,将來還怎麼成為我師姐那般厲害的人呢,都說葉溪君天縱奇才,可是當年,她也是用心好好記過門規的,也是付出過很多心血……”
所謂的“很多”,其實是師姐一遍遍監督她來背誦門規,師姐那樣過目不忘的天才,真的不用花很多時間來回過頭做重複無用的事情。
如果師姐像這樣付出了多餘的心血,那一定是用到了她身上。
她能夠将一萬三千六百八十條門規熟記于心,其實要歸功于師姐日夜的教導監督。
可是這些話不能對啟明堂的弟子說,修仙拼到最後,便會返璞歸真,靠得不再是辛苦努力,而是天賦和心性的碾壓切磋。
天縱奇才者,心性堅定者,渡劫飛升也可以更容易些,而那些天賦不夠的,費勁心血甚至生出執念走火入魔,也難得突破。
佼佼者之上,是更強的存在。
修仙悟道後期,每個人都會了解自己的“天命歸宿”,這種真相是極其殘忍的,這些啟明堂的弟子才初出茅廬,她不想太過打壓這些難能可貴的傻勁兒,澆滅他們對未來的憧憬。
“我的師姐也在啟明堂學過書,她也是宗門弟子,和你們走過同樣的路,不是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諸位好好學吧,會獲得進步的。”金樂娆端出仙師的架勢,背着手,一邊踱步一邊老道地叮囑,說着那些前輩說過無數次的話。
她的一番激勵果真調動了衆人的求學熱情,紛紛搜出門規拼命背誦。
雖然她也覺得背誦門規挺無用的,和沒苦硬吃沒什麼區别,當她還是讓衆人這樣去做了。
不為什麼。
就是自己吃過的苦,也想看别人再吃一遍,心裡能舒服一些。
啟明堂沒人再頂嘴或是交頭接耳了,就是人太多,屋内有點悶悶的,于是無事可做的她趁着無人注意,偷偷溜達到門口,準備呼吸一下外面清爽的氣息。
然而,她走了幾步,就默默停下了步伐。
——門口有個不讨喜的人。
紫鍛霧绡,鮮紅披帛,瑰姿豔逸。明明是張揚的仙尊扮相,卻又因那雅緻的素冠垂髻和如含秋水的眼眸,顯出了無邊的清冷内斂。
是師姐。
也不知道來了多久,又在門口聽到了多少。
對方為什麼不走?
自己從學堂到門口一路磨蹭了很久,如果對方要走,早可以轉身離開不被自己察覺的,金樂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她想知道對方用意,所以默默擡眼瞧了那人一眼。
那人分明平靜無聲,亦或是含辭未吐,但目光中的溫柔注視卻好似藏了千鈞力量,望着自己的瞬間,像是拂曉的曙色中散盡了雲霧,即便她是憎惡對方的,也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心間觸動。
這曉色雲開的瞬間……就像師姐曾經一次次誇贊撫摸她時,她的感受一樣。
小時候,哪怕是很小的事情,師姐也從不吝啬溢美之辭。
哪怕自己得意到爆炸,心情飄蕩起來,整個人好像炸成了一簇簇灼人的煙花,師姐也會溫柔地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自己所有情感。
可是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會像以前一樣不顧一切地撲到對方懷裡,換一個溫柔撫摸。
回不去了……
直到那人轉身又離去,金樂娆才慢半拍地回過神。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啟明堂,望着下方用功背書的弟子們,後知後覺——對啊,今天是自己第一天做仙師第一次教授弟子們課業。
按照常理,身邊是該有上一任仙師或是自家師尊督課的。
上一任仙師不在了,而她也早已習慣師尊不管的日子,所以忽略了這一點……
居然又是師姐……
一瞬間,百感交集,金樂娆不可避免地落寞些許。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這麼多年她的每一次得意都有師姐溫柔的注視。
包括……包括她親手把師姐推下深淵的那一次。
金樂娆心口突然密密實實地疼了起來,像是被細小的銀針紮過,可她卻不知道病因。
她不敢細想,因為越想越疼。
算了,不想了,都怪師姐的縱容,如果沒有這份縱容,她也不至于這樣……
劣性難馴,私德有缺。
罷了,金樂娆捂着心口。
·
離開啟明堂,金樂娆馬上動用術法找人。
她不信那幾個兔崽子這麼沒良心,能忘記自己的這堂課。
如果是起晚了,師弟師妹們最多會遲到一會兒,不至于整堂課都不來……所以最可能發生的事情,是師弟師妹遇到了什麼麻煩。
金樂娆自诩也不算什麼關心小輩的好師姐,但她這個人占有欲極強,她就算再厭惡那些累贅,也不允許别人來欺負他們玉筱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