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甘轉弄着手裡的竹簽子,視線遙望去了叢林另一邊的大五宗。
猶記當年,大五宗弟子稀少,就如同現在的小七宗。
大師兄白蘊籍性格沉穩内斂,寡言少語,小心思藏在心中,不漏于表面,總是做的比說的多,能将宗門内的事物處理得條條有序。
師弟妹們日常喜歡逗他笑,不是拿他當樂子,而是打心底裡希望他能不那麼操勞。
二師兄白明朝性格直爽,大大咧咧,豪放不羁。
他在宗門内,雖仗着自己姓白而高高在上,但在宗門外卻是師弟師妹的保護傘,出了名的護短。
窩裡窩外都橫。
彼時林甘還不是小七宗宗師,也曾是白明朝屁股後面的跟屁蟲,一邊承受着他的孤高,一邊享受着他的維護。
林甘記憶中永遠忘不了的一件事情,是他被大三宗弟子造謠誣陷偷盜了雙椿繞菏下冊時,白明朝帶領大五宗十個同門師兄弟,和大三宗展開了一場轟動全派的較量。
雖然大三宗人數比他們多,但因着大三宗宗師偏心,除了個别幾位弟子身懷真本領,大多數都是隻會點三腳貓功夫的二流子。
因此,這場戰役,大五宗以少勝多,一戰成名。
白明朝把滿身傷痕當成勳章,昂首挺胸地在全派走了一圈,特意展示給所有人瞧,隻為警告别的宗門“我的師弟隻有我能欺負!誰再敢造我們大五宗的謠,大三宗就是下場!”
林甘心虛的同時,感動不已。
那段年輕時還沒有隔閡的日子,何嘗不像現在的小七宗,同門和睦,幻想永恒。
他們還有一個最可能繼任掌門的宗師師父,這是他們無上的榮耀,和光輝的未來。
隻不過,林謝本人并無意掌門之位。
在磨得白蟬同意後,林謝選擇了一個最有天賦的弟子提前傳授雙椿繞菏下冊,與隐火掌。
隻要這個弟子能夠達到白蟬的期許,未來便可進入掌門候選人行列。
此人正是林甘。
所以大三宗裡傳出的“謠言”并非空穴來風,那會兒林甘真的已經在練習雙椿繞菏下冊了。
戰役之後,大三宗宗師氣得火冒三丈,從背地裡偷偷議論變成光明正大散播消息,不顧白蟬的警告,直接将林謝傳授林甘雙椿繞菏下冊和隐火掌之事廣而告之。
白明朝聽見真相的那一刻,起初還不相信,問了林謝,林謝承認了,再問白蟬,白蟬也承認了,他還是不相信。
直到林甘自己承認,白明朝終于信了。
也是從此以後,白明朝帶頭孤立林甘,将他排除在大五宗之外。
林甘開始獨來獨往。
他并不難過,也不怪白明朝,他知道白明朝心高氣傲,受不得屈辱,更受不得因為欺騙,而像個小醜一樣滿世界宣揚自己的愚蠢這種事情。
林甘認為是自己錯。
時不時的,他會去向白明朝求和,熱臉貼冷屁股,沒什麼作用。
林甘漸漸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白明朝對他投來冷嘲熱諷時,沒心沒肺地笑着回應。
也是這個時候,平日裡存在感極低的小師妹走到他身邊,消解了他的孤單。
師妹名叫阿茵,是師父取的名字,人生得漂亮,性格又那麼溫柔,隻是過于腼腆,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練功,很少與同門交流。
除了師父會偶爾重點關照一二,旁人幾乎看不到她的存在。
林甘甚至想不起她來平安派多久了。
“七年了。”
阿茵坐在樓梯上,遞給林甘一個飯團子,她從林甘困惑的表情中看出對方并不認識自己。
但她不意外,也不生氣。
“我叫阿茵,十五歲的時候來的,如今已經七年了,大家好像都不認識我,不過拾羨師兄,我認識你。”
她烏黑發亮的大眼睛直勾勾注視着林甘,微微笑着,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狀。
不經意間兩個肩膀輕輕碰到一起,一點點溫度惹得林甘臉紅心跳。
林甘将她的眼神誤會成了懵懂的愛意。
他開始時常與阿茵一起練功,練習雙椿繞菏與隐火掌時,阿茵就在一旁看着。
林謝也在。
很長一段時間,三個人躲在後山,猶如一家三口,不問世事,專心練功。
林甘的心事藏的極深,不敢讓師父知道自己對小師妹有着異樣的心思。
雖然師父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吧……
直到有一天,林甘在師父住的院子裡撞見阿茵舉止親昵地坐在師父身上,醺紅又青澀的臉枕在師父肩頭,衣衫不整,長發蓬亂。
她閉着眼睛,輕輕抱着師父的脖子,不知睡了沒睡,可就像是永遠不想醒來的樣子。
師父撫摸着她的後背,折扇輕揺,為她驅趕蚊蟲。
林甘一點點退後靠到牆邊,愣愣的面無表情,竟還下意識為這一幕尋找理由:阿茵和我一樣,把師父當成父親了吧……
他忍不住轉過牆邊回頭再偷看一眼,爾後立刻縮回來。
此刻,外面的流言蜚語像回旋镖一樣連續不斷擊中林甘心頭。
“大五宗的林謝從來就不安分,大一宗和大二宗的女弟子都被他勾搭過,他自己門下的還能逃得了?”
“幾年前他還不知廉恥地爬到了有夫之婦的床上,被人家丈夫追到平安派來鬧,最後還不是掌門花銀子給他擺平了。”
“長的倒是人模人樣的,其實就是個衣冠禽獸!”
林甘向來不會通過旁人的嘴去了解什麼,他隻相信自己看見的。
他眼中的林謝,幹幹淨淨,風流倜傥,氣度非凡,總是一把折扇揺啊揺,一襲明亮黃衣在風中一坐,氣質比京城中身份尊貴的王爺還要高貴。
尤其是教弟子練功的時候,林謝比任何一位宗師都要溫柔,他念劍譜招式,就像是在輕柔地吟誦小調,令人如沐春風。
他平平淡淡的微笑裡,有着旁人學不會的自信與從容。
就連看不起外姓子弟的白明朝都折服在了他的魅力之下,吵着鬧着要拜入大五宗。
林甘怎麼也想象不出,他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而眼前的場景,讓林甘無論如何再也不能繼續選擇性地忽略某些事實了。
他在牆邊失落了許久,不得已被迫接受。
正要離開時,一擡頭,忽然發現林謝站在身邊不知站了多久。
“拾羨,你在這兒做什麼?”
林甘一時語塞,視線瞥向旁處,“我,我來……”
林謝心如明鏡的目光幽幽輕笑着看着他,擡手按住他的肩膀,“拾羨,師父知道你最聽話,如今你的雙椿繞菏已大有所成,這樣吧,師父去同掌門商量,讓你當一個宗師,怎樣?”
林甘怔怔擡起頭,滿眼惶恐,下意識拒絕,“不!我還不會帶弟子,更不會管理宗門,不行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