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回程時,是林參走在他們前面,依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既不會驚擾溫瑢,又能警惕周禧身邊的危險。
周禧問:“後來呢?”
溫瑢望着前方筆直的白衣身影,回答周禧說:“我求樂谷主放過我爹娘和大哥,他到底是心軟的,被我求動了,可我爹娘和大哥,最後還是死在了樂叁手裡。”
“難怪你這麼恨他。”
白衣身影在溫瑢眼眸裡晃動,“說起來也奇怪,我所恨的人,在我腦海裡的形象,一直是個九歲的孩子,當我意識到他已經長這麼大的時候,我就問自己,那個殺了我父母和大哥的孩子去哪裡了?”
溫瑢哀極反笑,仰起頭,用臉去接冰涼的雨水。
*
溫家隻死了三個人,溫家的根基沒有斷,衆多忠心耿耿的外姓弟子都還願意效忠其餘公子小姐,幫助他們東山再起。
但這個家溫瑢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因為她與樂壹的關系,導緻她成了兄弟姐妹們洩憤的對象。
樂壹要帶她走,但她跪在大哥溫珏冰冷的屍體前沉默地拒絕了這遲來的救贖。
被兄弟姐妹們架上火刑台的那天,她在明晃晃的白晝看到了漫天璀璨的煙花。
生死和劇變都來得太快,少女想不明白,唯有向死亡和幻境中的煙花尋求答案。
可在她從容面對死亡時,一個神秘的黑袍人從火刑台上救走了她。
黑袍人帶着玄鐵面具,輕功十分迅捷,比之撈月谷鼎鼎有名的降雨更勝一籌!
“你是誰!為什麼救我?!是不是樂樂樂讓你來救我的?!”
黑袍人托着她的腰,帶她快速竄行在竹林上方。
“别幻想了,那種男人靠不住,他不知道在哪個青樓裡快活呢。”
溫瑢聽見黑袍人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情不自禁起了渾身雞皮疙瘩。
“你胡說什麼?樂樂清風霁月,不是那種風流成性的人,而且除了他,還有誰會救我?”
玄鐵面具下詭異的小眼睛朝她看來,“小姑娘,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差勁。”
話音剛落,黑袍人便帶她飛下了竹林。
她被輕輕放在地上。
黑袍人的動作與它那令人作嘔的聲音完全相反,竟比女子更加細膩溫和。
“姐姐!”
溫瑢正疑惑呢,一回頭,忽然看見披頭散發的小瑜向她奔跑而來。
她蹲下身體,朝小瑜張開雙臂,連日來的痛苦和陰霾在這一刻暫時化為烏有,“小瑜!”
姐弟二人緊緊相擁許久,當溫瑢想起要感謝黑袍人時,一轉身,才發現黑袍人早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小瑜,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把我帶出密室的,我跟他要姐姐,他好像很無奈,然後就去找你了,結果他真的把你帶給我了!他是個大好人!!”
溫瑢望着竹林深處,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
周禧心裡琢磨着:一身黑袍?臉上戴着玄鐵面具?聲音嘶啞難聽?輕功高超?這不就是要殺我的那個黑衣人?!!
“再……後來呢?”
他此刻正坐在河邊石頭上清洗衣衫,聽見溫瑢說到這裡,手中動作僵硬發愣,就和他的表情一樣,都充滿了疑問。
溫瑢在草叢另一邊的河水裡泡着,二人隻隔一片草叢。
雖然皆袒露身體,但他們彼此之間有一種古怪的親近感,像是早已跳出性别局限,唯由一根純潔的弦牽連着兩顆坦蕩的心。
林參遠遠站在樹林樹下,背對河流,兀自拆了纏在右手上的肮髒的繃帶。
江滿的黑蛟麟膏果然是好東西,才兩天,手心箭傷就已經結痂了。
隻是林參嘗試握拳依然會疼得難受,導緻處理屍體時不敢過于依賴右手。
另一邊,溫瑢謹慎地看了眼林參,見林參在默默為自己處理傷口,因此确認林參不會突然靠近,這才說出了路上一直不敢說的話。
溫瑢:“林小公子,我要告訴你一個有關撈月谷前任谷主的秘密。”
周禧正彎腰洗衣服,聞言俯向河面一動不動,支耳傾聽。
溫瑢語氣肅穆,盯着林參在樹下的背影,深吸一口才侃侃道來,“我曾親眼看見饒谷主和榮王站在一起,強迫我的爹娘貢獻出一個五歲以下的孩子幫他們煉藥。
“我爹娘不得不從,于是交出了我的弟弟小瑜,我不知道他們對小瑜做了什麼,隻知道從那之後,小瑜便被關在地下密室裡,再也不能離開那片黑暗。
“我記住了那種藥的名字,叫——赤毛蟬。”
周禧:!
周禧猛直起腰,發尾甩出的水珠像雨點一樣連接驚起河面漣漪。
溫瑢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我帶着小瑜在碼頭生活了半年,日子漸漸平穩,之後卻不幸遇到了土匪。我被土匪抓走囚禁之前,看見他們把小瑜丢進了河裡。
“我以為小瑜在那時候就已經死了,沒想到……”
她哽咽着忽然笑出聲,“林小公子,你的四師兄,就是我的小瑜,年齡、名字、分開時間,以及煮面方式,全都對得上。”
周禧雙目驚瞪,嘴唇顫動卻發不出聲音。
溫瑢擦了把眼淚,稍稍平複心情後,繼續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