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撩起挂在手臂邊的紗衣,正正經經地穿好。
但樂壹已經收斂了沉重心情,複變得不大正經起來,挑眉時又顯風騷,“請我進去坐坐嗎?”
不等女人回答,他自顧自收起傘,往裡面走。
女人沒有歡迎的意思,但也沒攔,微微側身讓出了門口的路。
周禧見狀,雙手并攏舉過頭頂擋雨,離開林參身邊小跑着跟了進去,“終于有歇腳的地方了,謝謝姐姐收留!”
女人微愣,看了他一眼。
林參最後走進來,路過女人面前,斜瞥的目光暗藏警惕。
“我這屋子小,隻有一把凳子,不嫌棄的話,可以坐床上。”
她關上門,點燈途中,話還沒說完,周禧已經不客氣地坐在了床邊。
長途跋涉三四個時辰,馬兒又因為大雨不得不留在裁衣鋪,徒步淌水走了許久的周禧早就累得不行,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嫌不嫌棄。
女人回頭瞧見他絲毫不介意的樣子,眼神動容。
林參和樂壹都站着,哪兒也不碰,嘴上雖然沒說,意思卻十分明顯。
這畢竟是暗娼接客的屋子,來往都是肮髒的牛鬼蛇神,周禧或許不懂,但林參和樂壹沒辦法不在意。
這一眼就能看完的小屋子,又矮又窄,屋外雷雨大作,屋内悶沉潮濕。
一張硬邦邦的床,一把小凳子,和一張四四方方的桃木桌就是全部陳設。
靠巷子那面牆有扇緊閉的窗,雨水噼裡啪啦抽打在窗戶上的動靜鬧得令人心煩。
樓上時不時傳來鞋底走動的聲音,隔壁小孩兒哭鬧不止,對門正在打牌,麻将碰撞梆梆響。
這些聲音在嘩嘩墜落的大雨中根本聽不到,一到安靜的屋子裡便驚天動地。
四人沉默許久的這會兒空子裡,小小的屋子就是被這些嘈雜的聲音所占據。
“姐姐。”
周禧最先開口打破冗長的尴尬,“你認識樂谷主哇?”
女人右手抱着左手手臂,搓了搓單薄的紗衣。
她低頭靠牆站立,離他們每一個人都很遠,“江湖中聽說過,但不認識。”
聞言,樂壹的眸光微妙地顫了顫。
“哦……”
周禧覺得這屋子實在太悶,便脫掉羔皮鬥篷随手放在床上,嘴上一邊說着,“那倒也是,畢竟大魔頭臭名昭著,可你剛剛為什麼對他說别來無恙?”
女人沉默了,低頭摩挲手臂。
樂壹緊抿雙唇沖周禧擠出假笑,随後瞬間耷拉下臉,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與此同時,林參匆匆忙忙拿起周禧脫下的鬥篷,用力抖了抖,再搭在自己手臂上幫他拿着。
轉頭看見女人難為情的面容,林參打手語道,「抱歉,無意冒犯。」
女人看不懂啞語,皺了皺眉。
但她的眼睛并非看着手語,而是看着林參的兔子面具,好像不是在疑惑手語内容,而是疑惑林參為什麼要做手語?
樂壹再次承擔起翻譯官的任務,隻不過依舊賤兮兮地篡改發言,“他說沒别的意思,就是賤,樂意給小孩兒當衣架子。”
林參:……
周禧:???
“既然你都叫我小孩兒了,那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樂大叔?”
樂壹難得吃癟,臉色鐵青,“本谷主風華正茂!”
周禧:“哼!”
女人扯了扯嘴角,重新低下頭,忽然冷不丁開口,“沒記錯的話,剛過而立之年吧,但模樣同年少時相比,确實變化不大。”
周禧小鹿眼睜大,在樂壹和女人之間來回指了指,激動地喊:“哦!還說不認識!!”
樂壹瞪住他:“閉嘴,别吵吵!”
女人藏在陰影下的眸光陰沉而神秘,兀自繼續說:“你弟弟樂叁,也長大成人了,真可惜,我再也沒機會殺了他給我爹娘報仇。”
樂壹忽然變得慌亂,莫名其妙故意說出一連串假信息,“你應該知道,他現在強得連頭發都不長了,别說你,我也打不過,算了吧。”
女人話音裡不加掩飾的恨意,和樂壹欲蓋彌彰地掩護,皆令林參眉頭緊鎖。
“溫瑢……”
一個名字悠悠浮現在林參腦海中。
十四年前,太光四年,秦州摩陽城,在一場絢爛的煙花雨之下,九歲的林參,親自出手殺死了溫家夫婦。
他記得非常清楚,因為走出秘境後一路披荊斬棘為谷民報仇的樂壹,唯獨面對溫家陷入了猶豫。
溫瑢是溫家庶女,隻大樂壹半歲。
彼時十八歲的少女,背對煙花光芒,跪在樂壹面前,拽着樂壹的腳踝,哭得梨花帶雨,撕心裂肺。
樂壹的心軟和猶豫,撈月谷衆人皆不認同,但無人敢多勸,亦無人敢揣摩他是不是需要旁人替他出手?
隻有林參無所顧忌地站出來,一刀連抹三個脖子,做了樂壹想做而不能親自做的事情。
“啊!!!!!”
在少女的尖叫聲中,煙花雨落幕。
“樂叁!你這個魔童!!我一定要你償命!!!”
樂壹對溫瑢感到無比愧疚,但當他聽見她咒罵自家兄弟的話後,安慰的手從她肩膀上撤走了。
“我縱容的,想報仇,沖我來,随時恭候。”
黴味彌漫的小屋子裡,燭光輕輕搖曳,晃在四張神色皆不相同的臉上。
大雨還在下。
樂壹終于叫出了她的名字,“溫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