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夜裡涼風過境,寒意在整個望安山上蔓延開來。
周禧在寸光庭屋子裡,一直躺到子時依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一種惴惴不安的慌亂令他感到心悸,卻又不知從何而起。
他不放心,直直坐了起來,一抹額頭擦出滿手冷汗。
這下他不再猶豫,穿好衣服直奔小七宗。
*
夢裡,“赤毛蟬”這三個字來回反複地出現,女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老人的聲音,還有少年和女孩兒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林參夢裡一起重複呢喃着“赤毛蟬”。
赤毛蟬!
赤毛蟬……
赤毛蟬~
世界開始變成紅色,周圍燃燒着大火,滾燙的感覺将林參從夢中驚醒!
他猛地從床上滾落在地,又燙又疼的體感讓他忍不住瞬間哭了出來。
“嗚啊啊啊!”
可嘴裡所發出的音調,竟是孩童稚嫩而無助的哭聲。
他還沒來得及疑惑,忽然發現自己不是林參!
半秒後,便徹底忘記了自己是林參。
“阿娘!!”
他躺在冰涼的地闆上,身體裡的血液像流淌的岩漿,冰火兩重感受令他陷入深深的絕望和恐懼。
少年衣服都沒穿整齊,光着腳推開屋子。
月光灑入的瞬間,年幼的樂叁看見門口沖進來一高一低兩個孩子的身影。
“哥哥,姐姐……我好難受!!嗚嗚嗚嗚!!!!”
他撲在兄長懷裡放聲大哭,可連流出來的眼淚都是滾燙的。
這種灼燒感并不來自外界,而是他的骨頭。
骨頭就像打鐵爐裡的鐵棍,剛從幾百度的爐子裡拿出來就穿上了他的皮肉。
樂壹急忙抱起弟弟,赤腳踏過石礫與動物糞便,顧不得肮髒,颠簸地跑了幾分鐘,跑到河邊一頭栽入冰涼河水中!
六歲的小姑娘牢牢跟在樂壹身後,懷裡緊緊抱着一個毛線玩偶,見哥哥跳下河,她便焦急恐慌地在岸邊等待。
她一聲沒哭過,眼淚卻早已打濕了整張臉。
“泡冷水已經不管用了!樂歡歡!快去城裡找阿娘!!”
小姑娘聽見樂壹的喊話後,目光頓時從害怕慌張變得堅定,繼而拔腿就跑!
她心愛的毛線玩偶被遺落在河邊,不過須臾便被夜色吞沒。
樂叁咬着哥哥的肩膀,感受到河水穿過牙齒灌入口腔,一晃又蕩出去,如此反複沖刷,卻怎麼也沖不掉燒傷的痛感。
樂壹忍着疼大叫:“我給你找根棍子行嗎,别咬我啊!”
可樂叁耳邊隻有流動的轟鳴聲,聽不清哥哥喊了什麼。
痛苦持續到天亮,天光泛白時,樂壹将他從河裡撈出來,但十一歲的孩子抱着另一個孩子在水裡漂浮了一個時辰,早已精疲力盡,這會兒累得隻能把小樂叁放在地上。
樂壹摸了摸肩膀上的牙印,一時氣不過,趁樂叁昏迷的時候輕輕踹了一腳他的屁股,“每次發病都咬我!煩死了!!”
但發洩完卻更加心痛欲裂。
他忽然繃不住,隐忍哽咽瞧了瞧周圍,确認沒有人看見,這才敢放心大膽地哭出來。
“嗚嗚嗚嗚!!”
他跪在地上,把被泡得慘白的,濕漉漉的弟弟抱進懷裡,對天控訴,“能不能别折磨他了!他才三歲啊!”
懷裡孩子的皮膚比常人白許多,外力輕輕一碰便會出現特别明顯的紅印。
樂壹哭完,隻是抓着他的手想把他背起來,卻在松手後看見自己抓過的位置出現了血淋淋的手印。
這一幕吓得他怔怔呆了許久,直到手印漸漸消退,恢複成正常肌膚顔色,他才回過神,背起弟弟急忙往回跑。
路上迎面碰到了匆匆趕來的饒柳靈和樂貳。
“阿娘!這次好像更嚴重了!怎麼辦?!!”
晦暗不明的晨曦微光中,饒柳靈的面色在霧裡亦不清不楚。
母親接走樂壹背上的小樂叁,留下一句“帶妹妹回去睡覺。”
之後便踩着輕功迅速消失在兩個孩子眼中。
樂壹終于松了口氣,走到妹妹面前彎下腰,露出肩膀上的咬痕,撒嬌道:“我也好痛,快,幫大哥吹一吹。”
小樂貳冷漠瞪他一眼,“怎麼不是你得這個病。”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樂壹無語,垂眸歪了歪嘴,看似不服氣,卻在妹妹身後小聲嘟囔,“我要是真能替他受病痛折磨就好了。”
樂叁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撈月百貨堂。
他住在百貨堂三樓,窗外就是靜靜流淌的河水。
幹燥的秋末季節,河水别樣溫柔。
有個高大的身軀把他抱了起來,本該是靠山般的結實胸膛,卻令樂叁感到冰涼。
“爹……你要帶我去哪裡……”
路過鏡子前,他看見了自己赤色的眼睛,紅得宛如血滴子。
“叁兒,你娘又走了,為了給你找治病的辦法,她已經很久沒有留在家裡好好陪過家人了。”
樂叁從父親冷漠的話語裡聽出了濃濃的責怪感。
他沒有再說話,因為沒有臉面再說話。
樂明明是個木匠,擅長機關術,後來又和饒柳靈學了劍法,兩個習慣疊加,所以手心比大多數木匠與劍客更粗糙。
他摟着幼童嬌嫩的脖子時,摩擦感令小樂叁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