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後,血腥味彌漫的賭坊裡,林參低頭看着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鮮血,有些呆滞。
他的腳邊躺着無數屍體,頭頂油燈吱呀呀搖晃,昏暗的燈光将每一寸空氣都襯得可怖且陰涼。
花卷意外提前醒過來,迷迷糊糊中看見林參的背影像個鬼影一般站在屍山血海之中,長發幽魅地輕飄着,原麻色的衣擺似乎變成了紅色。
她還以為自己和大師兄都已經死了:這是哪兒,閻羅殿嗎?
“大師兄……”
她無力而痛苦地呼喚林參,動了動身體。
忽然不小心摸到手邊一灘熱乎乎的液體,擡起手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剛從屍體裡流出來的鮮血。
“啊!!!!”
她尖叫着一瞬回神,面色變得煞白,沾滿鮮血的手仿佛已經不是她的手了,她把它拼了命地往外推,恨不能将整個手臂摘下來丢掉!
林參回過頭,忙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幹淨的布料,蹲到花卷面前認真幫她擦拭手掌中的污穢。
花卷已經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尤其是看清周圍屍體的臉上,都帶着死不瞑目的驚恐之狀後,呼吸都開始變得不順暢,打嗝般連連哽咽。
她的表情,此刻和地上那些屍體沒什麼兩樣。
林參來不及把她手上的血擦幹淨,反倒讓自己手上的血碰得她雪白的手臂上到處都是。
“對不起……”
林參愣了一下,忽然松開花卷的手,“擦不幹淨了……”
再擡眸看向花容失色的花卷,發現花卷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她含着胸和肩膀,驚恐的眼珠子來回盯着四面八方,一副被吓瘋了的樣子。
林參怕她驚吓過度會産生不可逆轉的傷害,于是顧不上什麼血不血髒不髒的,直接上手捧住她的臉,強行讓她的視線看向自己,而不是逗留在恐怖的屍體身上。
“拾顔!拾顔!!林拾顔!!!”
花卷哽咽着卻哭不出聲,瞪大的眼睛終于正視林參,胸口呼吸和喘氣快得像是要起飛。
“大,大師兄,這,這裡……發,發生了,什麼?”
林參解釋道:“是這個賭坊的仇家來尋仇,把人都殺了,那些人瞧我們隻是小孩子,便放過了我們。”
花卷凝視着林參的眼睛,不知聽沒聽見去,好在她開始漸漸緩過勁兒,眼裡流出了淚水。
見狀,林參松了口氣。
還能哭就好,不至于吓傻了。
林參放開她的臉,小心從周禧的辮子上取下發帶,過程中沒讓手上的血粘到周禧半根頭發絲。
再把發帶綁在花卷眼睛上,一邊系結一邊說,“閉上眼睛别看,我帶你出去。”
最後,他解開花卷和周禧手腕上的流蘇發繩,一手扛起軟趴趴的小周禧,一手牽緊花卷,仔細避開有屍體的地方,帶二人來到賭坊後院。
花卷背着包裹,兩隻手牢牢抓着林參一隻手,摸黑走了一路,即使知道周圍是什麼模樣,但眼不見心不怖,漸漸地心緒越來越冷靜。
隻不過還是有些呆滞,從驚魂失魄變得面無表情。
林參在廚房裡找到水缸,讓花卷抱着周禧先坐在一旁,自己則脫了衣服仔仔細細把身上的血迹擦拭幹淨,再從花卷的包裹裡取出淺綠色圓領袍派服換回來。
準備好之後,他解開花卷眼睛上的發帶,“去吧,自己洗一下,我要給希妹換衣服。”
周禧的衣服多多少少也粘到了林參身上的血,換回派服綠裙後,複又是漂亮幹淨的小美人。
林參帶他走出廚房,關上門,留花卷一個人在屋子裡換衣服。
“拾顔,聽曲子嗎?”
他從附近的盆栽中折下一片闊葉,坐在門口台階上,讓周禧穩穩趴在懷裡,自己則騰出雙手用樹葉為花卷吹了一首簡單的曲子。
屋裡花卷已經褪去外衣,渾身隻剩中褲與肚兜,冰涼的水劃過肌膚,又刺激了她的淚腺。
她壓抑着情緒悶聲哭泣之際,聽見門口傳來細細流淌的江水般的樂音。
惶恐不安的心在樂音起伏中再次歸于安甯。
林參吹完一曲,還是擔心花卷會害怕,于是盡可能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個技藝,是我娘教的。”
他望着白雲飄過藍天,對花卷說一些有的沒的,“我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發作起來特别吓人。
“很多小朋友把我當成怪物。”
一邊說,手掌一邊不自覺輕輕拍打周禧後背,頻率便如同回憶中的心跳。
“我娘為了我,閉關一個月研究出這樣一個演奏技巧,幫助我減輕病痛。
“它不僅治好了我的病,還能讓我能集中精神學習榨油。
“所以後來啊,隻有我繼承了阿娘最厲害的那一套榨油技巧,當然,也隻有我學會了她的琴技。
“我為它取名叫——信東風。”
林參不知不覺說了許多,說到這裡時,花卷已經洗幹淨身體換好了派服推門走出來。
“大師兄,你能教我嗎?”
林參坐在地上,回首擡眸看向她,“什麼?”
“信東風。”
花卷捏着包裹帶子,眼眸閃爍,期待着強調了一遍,“我想學你的信東風。”
林參淺談一笑,語氣格外溫柔,“為什麼想學?”
“它能讓我感到平靜……”
“隻要你不快樂,我随時願意拉琴給你聽,不必親自學。”
林參不是小氣不想教,而是“信東風”的能量基礎在于子規啼,沒有子規啼打底,隻能學出個四不像。
花卷眼中光芒黯淡下去,低頭失望地吐出一個字,“哦……”
這時賭坊内有人闖入的聲音傳到後院,林參丢掉葉子,掂了掂剛剛順手從櫃台拿走的銀元寶,再抱起依然昏迷的周禧,問花卷,“衣服燒掉了嗎?”
花卷點點頭,從失落變得認真,“都丢到竈子裡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