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裡的蛋花湯被震得跳動起來,蕩出一圈圈油光波紋。
何竹亦道:“早晚會有一道雷劈下來收了他們!”
林參略略垂下眼眸,神色平靜,輕聲提醒道:“不要妄議江湖之事。”
花卷不想搭理溫何二人,已經翻了無數個白眼,然而沒有眼力勁兒的兩個男兒滿腔憤慨,滔滔不絕。
溫語站起來,單腳踩在凳子上,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子邊,義正言辭道:“林拾鯉,你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就算了,管我做什麼!我等男子漢大丈夫,就該為不平之事明鳴冤!”
林參沉眸瞥他一眼,“你手指不疼嗎?”
溫語本來不覺得疼,聽林參這麼一提醒,忽然就發覺剛剛确實敲得有些重了,指頭都紅了。
于是悻悻地坐回去,甩了甩手指。
忍了他好幾句話的花卷翹起二郎腿,雙臂一抱,冷嘲熱諷道:“嘁,人家撈月谷主動動手指就能把你捏扁,你也就隻敢窩裡橫,有本事去樂壹樂叁面前說這些話。”
林參默默放下碗,雙手撐住額頭,把臉埋了下去。
溫語挺高胸膛,被嘲諷卻并不羞愧,反而更加理直氣壯,“這不是誰強誰有理的世道!就算我隻是個平庸的夥夫,我也可以有一份屬于自己的正義!”
說完他忽然推了一把林參,挑了挑下巴說:“大師兄,這可是你教我的。”
林參撂下雙手,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嗯,對。”
周禧在他身邊自顧自吃紫菜蛋花,時不時小心觀察林參的反應。
他看出林參很無奈,卻又不知無奈在哪兒。
這聲“對”,有種硬着頭皮說出來的感覺。
花卷不服,反駁道:“撈月谷每次殺害的門派都有作奸犯科之嫌,而且曾與撈月谷有血海深仇,所以樂壹大俠是在替天行道,懲惡揚善!”
何竹:“花拾顔,先生教的道理你是全忘了呀,大桓有大桓的律法,輪不到江湖人士去懲治罪惡。”
林拾星亦小聲道:“那些門派中總有無辜之人……”
花卷一時間無話可答,隻能氣呼呼吐氣。
溫語趁她語塞繼續怼道:“你們女人都這樣,就喜歡給自己憑空捏造帥氣又強大的崇拜對象,瞧那大魔頭長得好看就連是非善惡都不分了,呵呵!!”
周禧忽然把手高高舉起來,“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與魔教勢不兩立!”
聞言,林參眸子壓得更低,幽幽偏頭瞪向周禧。
旁邊又有個林拾星弱弱舉起小臂附和,“我也是,與魔教勢不兩立。”
這下更令林參心情郁悶,滋味複雜……
花卷左右看了看周星二人,氣憤道:“你倆胳膊肘往外拐!還是不是好姐妹了!”
林拾星避開她的視線,“大是大非面前,嗯……關系再深也不能苟同。”
花卷:“你!哼!”
林參忽然站起來,空氣頓時安靜。
“小語,你今天是不是又忘記打水了?”
溫語愣了片刻後回答,“井水被凍住了。”
林參轉身朝外走,“那就去河邊打。”
溫語睜大眼睛,目光看着他離去,“林拾鯉!你有病啊!那麼遠你要累死我!明明水還夠用呢!”
林參沒搭理他,轉言道:“希妹,我送你回大一宗。”
周禧看了眼每一個人,目光對接之間,感覺到大家都有看出來林參在生氣,卻又都不明所以。
他對大家聳了聳肩,爾後匆忙放下碗和調羹去追林參。
“大師兄,我們剛剛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了?”
“我沒有不高興。”
林參負手慢慢走,目視前方,身體輕微搖晃顯得慵懶不羁,回答周禧的話更是輕得讓人聽不出情緒,亦分不出真假。
“你哪裡覺得我生氣了。”
周禧用餘光偷偷打量他,抿抿唇“哦”了一聲。
沒有再追問。
林參走着走着轉頭面朝他,伸手撩起他馬尾中的一根長辮子輕輕擺到他胸前,“小語說女子不好的時候,你那麼着急站出來,是真把自己當成女子了?”
周禧這才覺得林參好像真的沒有生氣,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的同時咧嘴一笑,“哈哈,習慣了。”
林參笑了笑,移開視線,重新望向前方的路,并負手。
周禧矮他整整一個腦袋,走在他身邊時,總得微微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對了,大師兄,明年……”
這番欲言又止的話落到林參耳邊,令他背在身後的手指不自覺相互摩挲。
“明年夏天我就十七歲了,别忘了你的承諾。”
除了身後的小動作,林參面色如水,風平浪靜,“嗯,沒忘。”
得到肯定後,周禧走路都變得歡快起來,高馬尾一擺一擺的,綠色絲帶和一身淡綠色衫裙在灰白雪林之中,宛若肆意生長的新芽。
他暢想着明年見到家人的場景,心中便無限歡喜。
林參用餘光看向他,卻又迅速移開慚愧的目光。
這份等他十七歲帶他去見親人的承諾,其實是一種威脅。
周禧兒時好騙,長大了就不願意繼續聽話假扮女子,也知道了平安派宗門招收弟子根本沒有男女限制。
林參隻能威脅,“聽我的話,等你十七歲我就帶你去見你的家人,并告訴你為什麼要你假扮女子,否則你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是誰。”
大概隻有周禧這樣心地明朗的人才會把威脅當成承諾。
而眼前的銀裝素裹,似乎也裹在了林參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