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婧揮手趕他走,陳元覆默默轉身,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眼角泛紅。
他女兒嫌棄他了。
從前在他懷裡香甜睡着的小小嬰兒,現在連看他一眼都會生氣。
澄澄才五歲,就開始不喜歡他了……陳元覆想死的心都有了。
陳映瑜找到陳元覆時,他正在垂頭蘭苑外的玉蘭花下,搖頭歎氣,口中念念有詞。
“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突然不願意見我了,難不成又夢見我是壞人了?”
陳映瑜喊了一聲:“爹,澄澄她睡下了。”
“你娘讓你來找我的?”陳元覆轉身,故意抿緊唇,眼中卻有一絲期許,“澄澄願意見我了?”
陳映瑜思索片刻,耿直地說:“她想見人,但不是你。”
“……”
這話比直接說不想見他還令人難受,陳元覆扭頭面對着樹幹,又開始搖頭晃腦,歎息不止,“你說澄澄到底做了什麼樣的噩夢,連她親爹都不待見了?因為我昨日打了你二哥?”
“也不是沒可能。”
陳元覆道:“都怪你二哥叫的聲音太大。”
找到了罪魁禍首,陳元覆義憤填膺,陳映瑜煽風點火:“肯定是因為他!”
說着,提裙朝蘭苑裡走。
“等等,你幹什麼去?”陳元覆喊她。
陳映瑜頭也不回:“澄澄說想見昨日救她的哥哥,說他在夢裡又救了她一次。”
“什麼?!”
他竟然比不過一個外人!
陳元覆氣急敗壞地跟上,“你确定沒有聽錯嗎?是想見哥哥,不是爹爹?”
陳映瑜無奈,“是救她的哥哥。爹,澄澄定是又夢到你做了個什麼孽,才會這樣害怕。”
陳元覆擡手打了下空氣:“哪有這麼說自己親爹的?!不過澄澄真的要見那孩子?昨日她受了驚吓,我以為她會不記得。”
“何止是記得。”陳映瑜語氣感慨,“爹,你們真打算讓他陪着澄澄?”
陳元覆搖頭。
昨夜兩人商議,沈婧否決了他要讓那孩子當陳映澄的“童養夫”,将來助她修煉的想法。
婚姻大事關系一生,自然要由陳映澄自己來抉擇。
陳元覆自知他思慮不周,便也不再提此事,想着讓他先養傷,将來送到後山和其他孩子一同修煉,或是收為義子,帶在身邊教導,都等他傷好之後再做定奪。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了後院,江随山正在門口蹲着,院裡那頭小牛已經被領走了,剩下的一堆幹草還沒來得及清理。
這活本該他來做,但他斷了胳膊,打着繃帶,而這傷又是為了救四小姐受的,因此也沒人敢來使喚他。
夏季悶熱,柴房雖然清涼,但空間狹窄,他總是坐不住,大清早便在門口坐着,腦子裡低頭看着胳膊上纏着的繃帶,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也不知道小姐怎麼樣了。
從前種種聽聞,可見那小姑娘是個身體孱弱的孩子,又常年被夢魇困擾,是個膽小嬌氣的病秧子。
昨日從那樣高的地方墜下來,肯定會害怕不止,所以今日一大早又做了個噩夢,驚動了蘭苑的兩位少爺,陳正澈更是拖着病體趕去看望。
但她好像又不是那種懦弱的孩子,那日她從天上摔下來,見到他的第一眼,并沒有淚眼汪汪,而是眼中帶着笑的。
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眸中清楚地映着他的臉龐。
那種單純無辜的眼眸怎麼能常年遭受到夢魇的蠶食,就該一直笑着,
江随山把腦袋埋進臂彎中,無聲歎息。
“是他吧?昨夜沒仔細瞧,這麼一看比澄澄也大不了多少。”
一道聲音響起,江随山擡頭,見陳家父女朝他走來,頓時直起身子,下意識地便想起身回到屋内。
院裡其他侍衛教導過他,見到主家是要行禮的,可他全然忘了,動了動脖子,便僵在了原地。
幸而陳家也并非苛刻的主家,并沒在這種小事上責難他。
“他今年應該八歲,比澄澄大了三歲呢。”陳元覆臉上帶笑,将他扶起來。
雙腿站直後,江随山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是個半蹲的姿勢,看起來像是想要逃跑的小賊,不免有些尴尬。
陳映瑜打量着他,“未免太瘦弱了。”
江随山不知道兩人來此的目的,但聽了她的話忍不住挺直腰闆,也隻勉強到陳元覆的腰部。
“個頭倒是不小。”陳元覆贊了一聲,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這些日子住的可還習慣?”
江随山頓首,仰頭直愣愣地看着二人。
陳元覆問:“你不會說話?”
江随山:“……”
他已經記不清上次開口是何時了,許是半年前試了某種鑽心入肺的毒藥,實在受不住,喊了聲疼,臉上挨了一巴掌,便再沒開過口。
“還真是個啞巴。”陳映瑜道,“不過,啞巴也有啞巴的好處。”
她說話向來耿直,陳元覆眼神喝止她,“瑜兒,帶他走吧。”
去哪兒?
江随山沒問,陳映瑜轉身,他便跟在了她身後。
順從強者的心思才能生存,在這裡,他沒有問詢,更沒有拒絕的餘地。
隻是這次與從前去試藥不同,頂着烈日,走上鵝卵小徑,周遭的風景陌生卻美麗,他悄悄地生出别的心思——一種隐秘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