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的水溫熱清澈,冒着熱氣,平時這樣的水他喝都喝不到,如今浸沒其中,隻覺得痛苦。
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經熱水這麼一浸泡,像被毒蛇毒蠍啃咬,鑽心刺骨的疼,直叫人痛不欲生。
江随山奮力掙紮,卻又被下人按進水中,傷口滲出的鮮血很快将清水染紅。
陳正拓站在遠處,冷聲指揮:“将那些污垢都搓幹淨,再換一桶水,倒上草藥……等會兒擦幹了,給他抹上藥。”
江随山隻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石窟裡那隻蠍子好像鑽進了他腦子裡,無止境的疼痛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陳正拓走近了些,嘲諷道:“還說是什麼奇才,這點疼都忍不住,哭成這樣。”
江随山驟然停止了掙紮,他竟沒有發覺自己哭了,可是眼淚飛流直下,砸進血紅的洗澡水中。
他死咬着嘴唇,即使再疼,也一動不動,氤氲水汽中,那雙稚嫩的眼睛異常明亮。
陳正拓眼中的嫌棄終于少了幾分,他輕點了下腦袋,吩咐道:“用最好的藥。蘭苑還有處柴房空着,你收收拾去住吧。”
流落街頭數年,在冰冷陰暗的石窟中躺了半年,江随山第一次躺在了床鋪之上。
陳正拓不喜他,蘭苑的侍衛也跟着怠慢,柴房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地上還有散亂的雜物,床也是淘汰許久的舊物,不過地闆打掃過,床褥也是嶄新的。
江随山渾身都塗滿白色藥膏,像隻白毛的猴子,趴在床鋪之上,仰着腦袋。
那些藥膏剛抹上時火辣辣地疼,現在卻是微涼的,使得他身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江随山閉上眼睛,有些茫然。
他好像從一個煉獄來到了另一個煉獄,卻也不盡然。
人類在食用家禽牲畜時會将它們養得肥肥壯壯,他現在似乎就是同樣的境地。
江随山覺得自己不能掉以輕心,該打起精神來——可他已經這幅樣子,就算掙紮,也隻會像剛剛在浴桶裡一般,被一次次按回到水中。
思緒稍稍活絡後,便又陷入沉寂。
江随山擡起頭,想吹滅床邊那盞燈,他使勁地努着嘴,吹出的氣流隻能将燭影微微晃動。
試過幾次,他認清了自己的渺小,低頭趴在床鋪上,又一次放棄。
柴房偏僻,偶爾有一兩個人影閃過,就在江随山将要入睡之時,外面響起清亮的少年聲音:
“我看看,那隻髒猴子在哪兒呢!”
陳正澈推門進來,看着床上塗滿藥膏的江随山,口中發出咯咯的笑聲:“還真是隻白毛猴子!”
江随山此時不着寸縷,隻腰間蓋了塊布,其他地方全是膏藥,他本該覺得羞恥,可大腦似乎已經忘卻了這些多餘的情緒,他隻是擡眸看了陳正澈一眼。
“我瞧瞧。”陳正澈轉到他床頭,蹲下來盯着他的臉,“長得确實不錯。”
“……”
江随山扭過臉,陳正澈也跟着他移動身子,“瞧這鼻子眼睛眉毛,想必長大了也是個俊秀小夥。”
“……”
陳正澈:“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是個啞巴?”
“……”
陳正澈:“罷了罷了,啞巴倒還安靜些。”
說着他将手裡的小食盒打開,裡面傳來香甜的氣息,江随山剛才便聞到了,随着蓋子開啟,那香味更加濃郁。
他别過臉,忍不住吞咽口水,肚子發出了響亮的咕噜聲。
“餓了啊?”
“……”
陳正澈抽出塊長條形的山藥糕,塞進他口中,“小廚房這些點心做得最好,但惠嬸輕易不做,也就隻有我小妹要吃時才做上許多,你沾了我小妹的光,以後可得好好護着她。”
江随山心生抗拒,可那山藥糕實在美味,他早被各種剩菜糠餅殺死的味蕾又被勾起,不自覺地将那東西全吃了幹淨。
陳正澈又遞給他一塊糯米方糕,“還有這個,這可是最後一塊。若不是小妹說要喂給小猴子,我斷不會留給你。唉,我小妹就是心善。”
陳映澄并不知他口中的小猴子是個人,以為兩人又在外面撿了什麼靈獸回來,在廚房裡用過宵夜之後,特地讓惠嬸留下許多點心和水果,要喂給陳正拓撿來的小猴子。
江随山一面埋頭吃着,一面聽陳正澈喋喋不休地提起他小妹,想起今日陳元覆父子提起的“澄澄”,便隐約猜到了自己被買來的目的。
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家慣喜歡培養些暗衛死士,要一生一世忠于他們,甚至要不惜為他們去死。
剛買來的暗衛總是桀骜難馴,但他們有一萬種方法來折磨摧殘他們,直到他們失去人性,失去自我,成為受人掌控的傀儡。
江随山眸色暗了暗,石窟試藥和成為暗衛,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的選擇,但後者至少能讓他吃上一口熱乎的飯,也不必日夜盼着死亡,因為成為暗衛那一刻,他便已經死了。
不過聽那對父子的意思,他似乎還有别的用處。
江随山從前流浪時聽說過,有些急功近利的修士,會用些體質特殊的人來助自己修煉,威逼利誘,而後又棄之如敝履。
江随山不知道他們的“小妹”是什麼人,但此刻内心中已經勾勒出一個陰邪的身影。
要他做死士,倒可以苟且偷生,以待來日;
但若讓他淪為玩物,被踐踏羞辱,他甯可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