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衙役在廳中案幾上陳上文房四寶,趙青山提筆揮毫,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張栩栩如生的人像。
“我見過他!”陸參随從指着畫像,驚聲道。
衆人側目。
據随從所言,此人名叫王賀,是陸參在江城結識的朋友,與他們同行過一段時間,直到渝州附近的一座小鎮才分開。
“你們是何時分道的,在哪個小鎮?”
“四、四天前,那小鎮好像叫溫什麼。”
“溫山鎮?”張明堂思忖片刻,眉頭一皺,“不對,冷泉山莊在東南,你們為何會經過渝州西北的江城,又繞路到東南的溫山鎮?”
随從期期艾艾了好一會兒,才在陸鶴的瞪視下吐露實情:“少莊主聽說江城出了一位傾國傾城的花魁,想、想去看看。”
“孽子,為了個妓子甩脫護衛,他不要命了,在被……追殺還敢發色心!”陸鶴勃然大怒,卻在最後一句話時卡了一瞬,氣勢稍有不足。
趙青山百無聊賴地敲了敲刀柄,沒理會他話中的若有所指。
張明堂拿起畫像,道:“趙大俠,你是什麼時候看見此人與死者會面的,此人是何時離開鹽梅樓的……”
他連問了好幾個問題,趙青山一改剛進門時的暴烈,還算耐心地一一回答:“就今天中午,那人在陸參死之前就走了……”
張明堂将已有的線索捋了一遍,心頭隐約有些眉目,看了看在場衆人道:“當務之急是找出這個王賀,獲取更多線索。”
秦月明颔首道:“我會派人幫忙。”
陸鶴連忙表态:“在下也帶了些人來,有需要的地方捕頭盡管吩咐。”
“如此再好不過。”張明堂點點頭。
事情眼看告一段落,趙青山似覺無聊,徑自轉身離開,出門前又回頭看向秦月明:“秦寨主,讓你的人練練輕功,隔一條街都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秦月明八風不動:“多謝趙大俠提醒。”
“呵。”趙青山輕嗤一聲,揚長而去。
·
秦月明走出州衙,就見一名白馬寨弟子牽着她的馬守在門外。
她接過缰繩,翻身上馬,吩咐道:“讓荀風來州衙找張捕頭。”
“是。”
“還有,去查查趙青山。”秦月明忖度片刻,眉心微擰道。
“橫行客趙青山?”弟子确認道。
“是他。”
秦月明一直安排有人留意武林中的風吹草動,很快趙青山相關的情報便送到了她的案頭。
“隻有這些?”她看着薄薄的幾頁紙有些許驚訝。
“寨主恕罪。”情報堂弟子汗顔,“橫行客來曆成謎,弟子們實在探查不到更多訊息。”
“無礙。”秦月明揮揮手,弟子識趣地退下。
秦月明翻看面前的紙張:
三年前隻身剿滅北台山匪幫,聲名鵲起;
兩年前路見不平斬了相思明月樓二樓主,被下追殺令,半月内連廢六位樓主,使曾經的江南名門大幫元氣大傷,險些風流雲散;
……揭穿千金谷綁架武林人士做實驗……
……助天涯幫平息内亂……
……
短短三年,趙青山便在江湖上掀起諸多風浪,名聲大噪,不過由于他作風酷烈,得罪了不少人,才得了如此亦正亦邪的名号——橫行客,暗指其橫行霸道,百無禁忌。
然而此人三年前相關的信息卻是一片空白,他生自何處,師承何人,此前三十多年在何處生活……種種都了無痕迹,整個人仿佛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一樣。
以前江湖上也出現過類似的人物,這些人要麼身負奇遇,要麼背後勢力強大,大都是一時龍虎。
此外,從情報能夠看出,趙青山原來基本都在中原、江南,乃至東海一帶活動,此番還是他第一次來西南,而秦月明這三年未離西南半步,跟他沒有絲毫交集,為何此人一見自己就渾身冒刺?
若是其他人,秦月明也懶得放在眼裡,但趙青山的武功不在她之下,又性格乖戾,實在不宜為敵。
秦月明思忖片刻,喚人自庫中取了些東西,待到傍晚時分,便打馬出門,前往鹽梅樓吃預訂的文思豆腐——
順便探探趙青山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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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州衙之時,趙青山表露出對被跟蹤的不悅,之後白馬寨弟子便再未見到他的身影,誰知不久後他又自顧自出現在鹽梅樓,訂了頓酒菜,說要晚上去吃,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秦月明走進鹽梅樓,正值晚飯時分,樓中座無虛席,似乎并未受到陸參命案的影響,她心頭稍寬,在衆人的注視中上樓敲響了天字三号房的門。
“秦寨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從相遇至今,趙青山喚秦月明時,語氣中總帶着些陰陽怪氣,秦月明懶得計較,含笑道:“趙大俠,不知可否讓秦某入内一叙。”
“……進來吧。”趙青山盯着她的笑容看了片刻,道。
“先前不知大俠身份,多有怠慢,望大俠海涵。”秦月明舉步進門,将手中的禮盒放在桌上,“這是我收藏的護刀油,贈與大俠,權做賠禮。”
“寨主用弓,收藏護刀油作甚,是為送哪位器重的刀客嗎?”趙青山不知為何忽略了“賠禮”二字,隻關注護刀油,語氣中莫名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秦月明面露疑惑:“趙大俠何出此言?”
趙青山氣息一滞,用力閉了閉眼,看向秦月明背上的長弓,轉了話題:“聽說此弓名為‘思君’?”
“……是。”秦月明神色微斂。
“好名字!正可彰顯寨主的深情。”趙青山撫掌而笑,又猝然斂去所有神情,陰森道,“可惜不知寨主的這份深情,是為緬懷亡夫,還是為鞏固自己的寨主之位呢?”
沈家一朝滅門,秦月明以少寨主沈潛的未亡人身份繼任寨主,後來寨中内亂,又有流言四起,不知多少人心裡犯嘀咕,覺得她不安于室,野心勃勃。
執掌白馬寨至今,秦月明已明裡暗裡聽過不少類似的揣測,原本可以波瀾不驚。但這次趙青山從她的弓箭名字切入嘲諷,卻是實實在在戳到了她心頭傷口,臉色瞬間一冷:“趙大俠,慎言。”
趙青山當真閉了嘴,陰郁地注視着秦月明,秦月明毫不避讓地與他對視,卻見趙青山被燙到般移開視線。
房内氣氛凝滞片刻,秦月明垂眸,指尖輕敲桌上禮盒,道:“賠禮已送到,大俠自權衡。”
說罷,她便繞過趙青山,自顧自出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趙青山将視線落到桌上,隻聽一聲極輕的“喀嚓”,檀木禮盒四分五裂,斷面光滑,其中裝着護刀油的瓷瓶卻絲毫未損。
武功強如趙青山,剛才也絲毫未察覺秦月明身上的内力波動。
他握緊那瓶護刀油,沉默地伫立在雅間中,如一尊僵硬的石雕,燭光跳躍間,映出一張似哭似笑的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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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明在鹽梅樓用過晚飯,回到沈家别院,便聽弟子來報,道是荀堂主到了,想來陸參命案有了進展,誰知對方卻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王賀是金縷宮之人?”秦月明疑惑,“魔教已亡十餘年,竟還有餘孽流竄?”
十六年前,白馬寨少寨主沈潛初入江湖,路過蜀中之時察覺金縷宮倚仗瘴毒之術無惡不作,還妄圖将毒手伸到西南武林乃至整個江湖,遂率白馬寨弟子挑了金縷宮老窩,一戰成名。
當時秦月明也在沈潛的軟磨硬泡下參與了圍剿,親眼見到金縷宮宮主命喪沈潛槍下。
“當時沈潛提過金縷宮還有一個長老在外,後來也沒找到。”秦月明敲着案幾,自言自語,“莫非……若想報複,為何不趁之前寨中動蕩之時……”
她沉吟片刻,道,“城中加強巡邏,擂台那邊的守衛再篩一遍。”
荀風領命離開,秦月明又寫了幾封帖子,遣弟子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