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聽見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後,立即擡手将祝絨護在身後,眼神變得淩厲萬分。
“誰?滾出來。”周钰話音冰冷,與方才模樣仿佛兩個不同的人。
“王爺……”一道哽咽不已的聲音傳來,周钰的神色頓時放松。
祝絨拉了周钰一把,朝來人望去。
張然才說了兩個字,就哭成了淚人。
她心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周钰和身邊的人,怎麼個個都是哭包?
“阿然?”周钰看不見張然,卻知道是他的聲音。
張然踉跄朝他走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克制地壓低了聲音:“王爺……對不起,是屬下沒能護好您……您還活着,真的太好了……”
“不要說這些,快起來。”周钰扶他起來,卻發現他站不穩,垂眼望去,看到了他那被綁起來的褲腿。
周钰咬緊牙關,抓緊了他的手臂:“活着就好。”
張然抹了把淚,神色堅定道:“王爺,自祝姑娘告訴我您還活着,我便暗中尋到了不少對您依舊衷心之人,雖然王府的暗衛,有許多已遭人毒手,但還有相當一部分人逃掉了,他們如今都藏在我哥的毅武堂,等着您回來,等您帶我們報仇雪恨,告訴百姓,誰才是導緻戰敗的罪魁禍首!”
“報仇……”周钰忽然愣了神。
是啊,他還要去報仇,他是一個有沒有明天都不敢保證的人。
他接下來的路,都是腥風血雨。
周钰側頭看向拿着燈球的祝絨,看到她那被燈光照亮的輪廓,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朝他狠狠打來,将他扇醒了。
他是瘋了嗎?
他怎可以生出帶她一起走的念頭?
他怎可以讓這道光随他一起進入黑暗?
“阿然,百姓們開始回城了。”跟着張然一同過來的張毅輕聲提醒道。
張然朝張毅點了點頭,随即對周钰說道:“王爺,馬車就在不遠處,城門有哥哥們在盯着情況,您且安心随我走。”
周钰攥緊了拳,仍在望着祝絨,并未動身。
祝絨知曉這便是要告别了,她抿抿唇,走到周钰面前,将方才脫下的面具遞給他。
估計之後張然告訴他這是狗,他便不會再戴了,但也算是她贈他的一樣物件吧。
周钰盯着面具半晌,終是松開了拳頭,擡手接過。
“這個也送給你。”祝絨還将常用的小燈球遞給周钰,柔聲問道,“最初,你可是看到了它,才一路跟着我跑出陸府的?”
周钰握緊小燈球,點了點頭。
“那它可是你的吉祥之物,一定收好了,若有人欺負你,你便用燈球砸他。”祝絨笑道。
周钰揚唇輕笑,這姑娘是不是傻?
憑他的武藝,何須借用燈球對付旁人?
他平日在她面前就是表現得太好欺負了,要是認真起來,一百個她,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周钰沒有說什麼,隻是再度點頭。
“啊,還有。”祝絨握起他的手,掏出一塊用手帕包着的物件,放到他的手中,“這個,還給你。”
周钰摸到那物件,立即認出那是他的玉佩,神色有些意外:“你不是将它當了嗎?”
“嗯,但我又曆盡千辛萬苦,将它贖回來了。”祝絨咧嘴笑笑,得意道,“當了它,拿了銀子,又賺回更多銀子,再将它拿回來,這便叫空手套白狼,厲害吧?”
周钰聽見她的語氣驕傲,也随之感到心情被點亮了些許,笑道:“厲害。”
話音落下,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祝絨再無東西可送,再無理由拖延。
她望着周钰,望着他眉心的觀音痣,輕聲對他說出她這幾天想了許久的話。
對他應該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緩緩擡手作揖,微微低下頭:“祝絨祝願王爺,大仇得報,一生平安順遂。”
言罷,她屈膝欲跪地行禮,卻被周钰緊緊抓住手臂阻止。
周钰抓住她的那一下,身體有些踉跄,似是太過着急而緻。
此前祝絨每次喊他王爺,都帶有調侃或嘲諷,可這一次,他聽得出來,她是認真的。
過去十幾日,每每被她“欺壓”,他都用“本王”一稱來反擊,想她屈服于他王爺的身份之下。
但此刻,她如此恭敬地喚他王爺,竟是無比的刺耳。
“不要。”周钰的喉結克制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極為懇切,“不要行禮。”
他像是怕祝絨沒聽清楚一般,再度重複:“你永遠都不要向我行禮。”
他不想在她面前當這個王爺,不想她卑躬屈膝,不想她丢了驕傲的模樣。
祝絨在周钰的堅持下,重新直起身子。
“好,這次便聽你的。”她淺笑答道。
周钰将手負于身後,緊緊攥拳,張口幾次,才說出這句叮囑:“今日一别,你切勿再向旁人提及我半分,切勿尋我,無論聽到了關于我的什麼消息,都不要理會。”
隻有這樣,與他撇清關系,她才能平平安安。
祝絨微微垂頭,不知在看什麼,看得出神片刻,才答了一聲:“好。”
這聲回答,一刀徹底斬斷了兩人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此,她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祝絨不再停留,吹亮火折子,點燃一根樹枝照明,再無猶豫,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