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絨日日面對傳說中的活閻王周钰都不怕,陸景和這種威壓根本沒有影響到她,她平靜地伸手示意陸景和點燃燈即可。
陸景和以火折子點燃河燈中間的蠟燭,走近河邊,将燈放了下去。
一盞燈亮起,千燈皆随之而亮,荒蕪的城郊忽現燈火通明的繁華之景。
百姓們将燃起的河燈放到河面,将其朝河中央輕輕一推,小紙船便順着河水順流而下。
頃刻間,漆黑的河面落滿了星華,仿佛流動的仙界之河,熠熠生輝。
秦臻穿過人群,找到了祝絨,腰間依舊佩戴着那枚玉佩。
她望着河面漂浮的河燈,低聲在祝絨耳邊說道:“不過是普通的河燈,祝姑娘要如何赢得賭約?”
祝絨沒有回答,隻是一直望着她親手做出來的上千盞河燈。
忽然,沉寂的人群中發出一聲聲驚呼。
“快看!河燈真的召來了靈魂!”
所有人都朝河中望去,那一盞盞離岸的河燈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個人影。
人影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們在燈中動着,揮舞着手,或者隻是安靜地站着。
萬千亡魂,聚于河面之燈,與岸上人對望。
“阿兄!真的是你嗎!”
“我的兒……我的兒啊……”
“爺爺快看,爹爹在向我招手!”
人們看到此情此景,皆激動不已,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和哭聲猶如潰堤般泛濫。
岸上人望着燈中影,他們跪着,哭着,傾訴着,訣别着。
聲聲不舍,依依惜别,祈求故人安息,祈求亡魂無痛,祈求日後能常入夢,以解相思苦。
而燈中影輕輕飄搖,承載住所有的愛意與思念,随着河流逐漸遠去。
他們不停留,不回頭,漸漸消失在燈中。
亡魂已渡,去向往生,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
*
千燈在風中飄搖,轉眼間已漂出很遠。
陸景和望着眼前一切,神情無甚波瀾,聽到另一名趕來的下屬對他說的話後,對祝絨禮貌道了句“先走一步”,随即匆匆騎上馬,朝城中方向離開。
而站在祝絨身邊的秦臻眉心擰成了一團,終是服氣地問祝絨:“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這河燈明明看上去沒有半點機關,極為普通!
祝絨淡淡答道:“這是祝氏花燈的秘密。”
此燈與走馬燈實為一樣的原理,那些人影,都是祝絨剪出來的紙人。
以本身彎曲的薄竹片抵着紙人,再以一根極細又透明的絲線束住薄竹片使其無法立起,待絲線被燭火燒斷,竹片便會失去束縛,緩慢将隐藏在紙船中的紙人頂起。
紙人本身很輕,在風和燭火的影響下,便會動起來。
祝絨望着許許多多哭倒在地的人們,鼻尖幾度發酸。
若是人們真的信了這是故人亡魂,那便當作是亡魂吧。
畢竟活着的人,才是最掙紮痛苦的,能體面地告别,已是最好的結局。
秦臻攥緊腰間玉佩,垂頭看着它許久,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出格的念頭。
她将玉佩取下,遞給祝絨,卻又在祝絨開心伸手接的時候,縮了回去,昂首道:“你我之間的賭約,是證明梁高慶乃冒牌貨,就算你的燈今日再出風頭,也沒有赢了我。”
祝絨也曉得這個道理,可周钰今晚就要走了,玉佩此時若拿不回來,日後如何還給他?
秦臻看着有些着急的祝絨,得意一笑:“我可以還你玉佩,并非是你赢了賭約,而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祝絨瞧着秦臻那驕傲模樣,有種不祥的預感:“什麼條件?”
*
遠在人群之外,周钰獨自坐在窗邊,遙望着這一切。
人們哀戚的哭聲,随風飄到了他的耳中。
他沉默無言,望着盞盞河燈亮起,浮動,離去。
燈火明滅間,他羨慕極了。
哪怕知道所謂渡魂是假的,他也想走到河邊,光明正大地為死去的袍澤們燃起河燈祭奠。
他做了這麼多河燈,哪怕隻給他一盞,讓他去點燃一盞也好。
但他不可以,他隻能遠遠望着。
他連忏悔的資格都沒有。
周钰收回了視線,不忍再看,卻瞥見身後站着的祝絨。
他神色一怔,他竟入神到完全不知祝絨走進了房裡。
“時間不多了,随我來。”祝絨話不多說,直接将面具遞給他,随即拉着他從範青梅家的後門離開。
“等……等等,你要帶我去何處?”周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拄着拐杖,踉跄地随着祝絨的指引向前走。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慌亂。
這便要去見張然,如此倉促地離開嗎?
他還想好好與祝絨道别的……
祝絨本想回答周钰,忽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在跟随,頓時警惕起來。
“噓,别出聲。”她輕聲說道,拉着周钰走得更快,走進了一片叢林裡。
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個人影偷偷摸摸地緊随,但無奈對地形不熟悉,天色又暗,很快便跟丢了。
“可惡。”那人不甘地砸了一拳身旁的枯樹,低罵一聲。
他按照原路折返,走出密林後,月光才照亮他的臉。
跟蹤祝絨的人,是梁逸許。
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祝絨為何要避人耳目,拉着那個所謂的入贅夫君進了林子裡?
莫非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做?
到底有什麼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