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祝氏告訴她,敏姐兒看似柔弱,内心裡卻是個倔性子,她既已下了決心,便不會再回頭。你我再不舍,也得讓她去走她想走的路。
祝氏說,此路,或許是敏姐兒能為自己尋得的唯一活路了,就讓她走下去吧,你我,都莫要去擾她。
是,此路通往無量山中,遠離俗世,也遠離敏姐兒所厭惡的宮城。此山,正是敏姐兒心心念念的避世之所,能讓她免于外界雜音困擾,令她的心能長甯。
周家人所願的,不就是周婧敏能人安心甯嗎?
隻是,那無量佛法真能渡得了她家敏姐兒嗎?莳蘿不知。
為了尋一個答案,泰合三年的春天,莳蘿上過行平山一回。
那時周荃珝已被任命為司隸台按察使,也已領着八百武衛協同工部兩位侍郎一道去了淮甯。
因心中牽挂過甚,莳蘿夜裡總睡不踏實,白日裡整個人精神恍惚得厲害。
過了幾日後,她覺得再這般下去可不行了,便想着找個寺廟或是禅院燒個香為公子求個平安,也算是為自己求個心安。
她本是在默念着盛京城中的幾大寺廟名字的,但不知怎麼地,念着念着就念到了禅院上。
禅院,還有哪個禅院能比歸雲禅院更讓她牽腸挂肚呢?
定了主意之後,莳蘿喚上府中的莫栾趕着馬車出了府。
自泰合元年冬上山将祝氏離世一事告與周婧敏知曉後她就沒再上山,泰合三年春再見時下意識對周婧敏喚出了原來的舊稱。
敏姐兒。
可身着僧袍頭戴僧帽的周婧敏一派平靜地站在她面前,輕聲與她自我介紹:“施主,貧尼法号慧敏。”
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
魚晝夜未嘗合目,亦欲修行者晝夜忘寐,以至于道。
聽禅院中的人說慧敏日日跪在佛前敲木魚、誦佛經,不知是否已能開悟證果,破除我執。
“慧敏師父。”當時臨走前,莳蘿忍不住問,“佛法無量,自渡可難?”
她家敏姐兒卻靜默了,随後搖了搖頭,告訴她:“貧尼于佛法上的修行尚淺,修不了大乘,也修不好小乘,自渡之法,尚且還在參悟之中。”
這一回臨走時,莳蘿依舊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可慧敏,她家敏姐兒的回答仍與三年前的一樣。
莳蘿輕輕歎了一口氣,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聽章糾白輕輕喊了自己一聲。
“姑姑,”章糾白說,“其實先前就算我不說,你也認得那位借車的夫人吧?”
莳蘿一怔,詫異地望向了章糾白。
-
“阿娘,先前馬車裡的那位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走出善淨寺,已經憋了一路的陳良也終于将心底的疑惑道出。他知道,若那車中坐的隻是尋常人家,陸氏的态度定不是如此。
陸氏沒有急着回答,隻将在寺裡求來的平安符塞進手中的香囊,彎下腰親自将香囊給系到了陳良的腰間,再順手将陳良腰帶上垂挂着的佩玉穗子給理了理。
做完這一系列事情之後,陸氏直起腰往前走。
寺院門前停着兩輛帶着陳府徽記的馬車,其中一輛是府中下人新趕來的。登車之前,陸氏轉頭看了一眼陳良,答:“周府。”
“我也知道是周府,那馬車上可挂着牌子呢,可朝中的周姓官吏不知凡幾,不知那位夫人是出自哪個周府?”
陳良好奇心起:“既是阿娘認得的人,想來那位周大人的品階不低?”
陸氏想起了什麼,先是點了點頭,再是搖了搖頭。陳良愈發覺得疑惑,他對着左右護衛與侍婢擺了擺手,長腿一伸,跟在陸氏後頭登了車。
“阿娘?”
陸氏的聲音在車夫的甩鞭聲裡響起來:“這個周府裡的夫人已于四年之前病逝,你方才見到的那位隻是周夫人生前的身邊人,并不是什麼夫人。”
“原來如此。”陳良若有所思,“想來阿娘曾與那位周夫人相熟?若不熟,怎的還會記得在她身邊侍候之人?”
“隻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算不得相熟。”
這下陳良是真的疑惑了,他往日裡常見的官吏都是與自家親爹與大理寺有些關系的那些,除了這些就是朝中三品以上不得不了解的那些人家,至于别的品階低些的官吏倒是并不怎麼了解。
他在腦海中将自己所知的周姓官吏名字過了過,發現那些人的年歲與品階沒有一個人對的上。
平日他阿娘會赴的都是些品階高的朝廷命婦所辦的宴,同去的也都是些身份地位相近的人,若要與他阿娘見過幾面,起碼也得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吏女眷。
再者,以那位馬車裡的姑姑的年紀,所服侍的夫人想必也是有了些年紀的。
有了些年紀的官吏,又是姓周的……
見陳良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陸氏不忍他傷神,主動道:“你怕是不大能猜得出來,畢竟那二人都已故去幾年了,那周府也早就改了稱謂。”
“改了稱謂?現在是什麼稱謂?原先又是什麼稱謂?”
“如今為周府,原先,是光永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