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建在嘉福山近山腳處的善淨寺不同,歸雲禅院是建在半山腰的,所以在抵達行平山之後,需要将馬車停在山腳的車馬停靠處,随後步行上山。
歸雲禅院隻接女客,吉楠自行留在山腳守着車馬,章糾白與香附跟着莳蘿一路慢行上山。
走到禅院門口的時候有僧尼主動上前與她們見禮,問她們緣何而來,莳蘿嘴角邊扯出一抹缥缈的笑意,報出了一個法号。
之後沒過多久,穿着僧袍的故人便出現在她們面前。
猜着莳蘿有許多話要說,香附主動避到主院上香捐香油錢,章糾白跟在香附後頭轉了轉,在香附對着一尊佛像叩拜之際,她順着禅院後頭的小路上了山頂。
山頂有座六角亭,大概是天冷,香客們都沒有上到山頂來,亭子裡一人也無。章糾白走到亭子邊的酸棗樹下擡頭望了望,見樹梢光秃秃的一粒棗也沒剩,不由得歎了口氣。
“阿彌陀佛……”
身後響起一聲稚嫩的誦音。
一位唇紅齒白的小僧尼站在山道口,腋下夾了把竹掃帚,見有人在山頂,連忙雙手合十地與人見禮。
小僧尼是上山來打掃山頂亭子的,穿着一身寬松的僧袍,僧帽大得都将她的耳朵給遮了去,眼下正好給她擋了擋寒風。
“施主因何歎氣?”
小僧尼認真得發問。一本正經的模樣和禅院裡的大師父沒什麼兩樣。
“我歎這棗落得太快,不等我來便落光了。”
許是沒有想到面前的人竟是為了吃酸棗來的,小僧尼聽了章糾白的話發了一會兒愣,讷讷道:“四季變換乃是順應天地法則,棗于春季結果,秋季熟,又于冬季落地化為塵土,反反複複皆是尋常。不過是俗世之中的一道果味,施主無需對其生有執念。”
“小師父說得有理。”章糾白指了指頭上光秃秃的棗樹枝,“可我還是想吃棗。”
“佛醫經有雲,食多有五罪,施主萬不可貪食……”
見面前之人擡頭看天,對自己所言好似有些不以為意,小僧尼有些急了,地也不掃了,捏着掃帚就開始背那所謂的佛醫經:“食多有五罪,一者多睡眠,二者多病,三者……”
還沒背到第三罪,面前的人就下山去了。
與章糾白所料的些偏差,莳蘿并沒有在客堂坐太久,也沒有與慧敏說太多話,莳蘿甚至比章糾白和香附還早到主院外等着。
見章糾白從山頂下來,莳蘿忍不住說:“這麼涼的天還去山頂吹風,也不怕凍着。”
“我皮厚,凍不着。”
“又胡說。”
冬日的禅院裡香客少,除了門口站有一位問由引路的小僧尼,其餘諸人都在佛堂或是後院中讀經。
山中一時隻聞誦經聲與鳥鳴聲,竟好似真的遠離了盛京城的繁華,恍若是另外一番世界。
在禅院裡的鐘聲響起時,莳蘿攜了章糾白與香附的手慢慢往山下去。
入了山徑,三人不能并排而行,香附便自覺走到了二人前頭去,莳蘿走在中間,沒走多遠便對章糾白道:“我原還以為,你也想與慧敏說上幾句話呢。”
“說什麼?”章糾白眨眨眼,甩了甩剛從路旁折下的一小截樹枝,“我與慧敏算不得熟悉,或許她都已經将我是誰給忘了,我再跑去同她說話不是自找沒趣麼。再說,我也沒有什麼話想要說的。”
“哪裡不熟悉了?”莳蘿失笑,“早年間,你們師姐妹随着戚夫人總會在夫人生辰前夕到周府來做客,那時慧敏也總是在府上的吧?”
是在。
早年每進到侯府,周夫人都會留三棄山的一行人用飯,飯桌上不僅會有周荃珝,就連歸德将軍府的衛原縣主周婧敏也會被周夫人喚來一道與衆人同坐。
周荃珝照例是吃完自己那碗飯就走人了,周婧敏雖會陪着衆人吃到大家都撂筷子,但她大多時候都是安靜的,隻會在聽到戚夫人與祝氏提到她時才會開口搭上幾句話。
起初她真以為這位縣主是不屑與江湖人為伍才不與她們說話的,但随着後面觀望的次數多了一些,她才曉得這人隻是純粹地話少。
不過因為那時她一年間去周府的次數實在太少,與這位縣主之間并沒有什麼交集。
迄今為止,二人唯一的一次對話是在泰合元年的六月下旬。話不多,隻一句。
當時是周婧敏主動開的口。
這位縣主對她說,章姑娘,往後伯母與珝弟要勞你與三棄山衆位師姐妹多多照護了。
說話的同時,這姑娘的雙手交疊放于腹部偏右側,微微屈膝。
彼時自己奉了師父之命将周荃珝送進周府,因祝氏身體之故府中待客之人成了周婧敏與莳蘿。
她那時是萬萬沒想到,昔日裡不怎麼愛說話的周家姑娘竟會對自己行禮。
被一個萬福禮給吓懵了的她隻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好”,應完她抓耳撓腮了好半晌,等她想出應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周婧敏已經不在面前了。
一個“好”字,就是她與周婧敏說過的所有話。
那一次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周家婧敏。
原本就沒打過什麼交道,又時隔那麼久,要讓她再去同這個人說話着實是有些為難她。
章糾白笑了笑:“姑姑同她說就好了,我見她在這裡過得還算不錯就挺開心的了。”
理是這麼個理,很容易懂,可莳蘿從前卻不願認這樣的理。
早在五年前,知道周婧敏入了歸雲禅寺修行之後,莳蘿曾忍不住在祝氏面前哭過幾回。
她有些想不開,為何她們周家好好的一個姑娘,明明從未做錯什麼,卻要被人退親,還要遭受外界之人的非議與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