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真想知道案情進展,為何要舍近求遠?”
“我也不想啊,可我問了我爹好幾回,我爹就是不告訴我。”
提起這事兒陳良就氣悶:“智盛镖局出事之後,我總是睡不好覺,做夢都能夢見許镖頭和蔣镖頭。”
“你是不知道,夢裡他們都在對我喊冤!還跟我說該死的不是他們,煩的不得了!”
“為了能睡得安穩一些,我還去城外的寺廟裡燒了香,可沒用,一閉眼,我還是會夢見他們。”
“後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就在夢裡對他們說,我說咱們無親無故的,你們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你們要是實在覺得冤,就找兇手去吧,别來纏着我了。可你知道那蔣讓說了什麼?”
“他竟然說他也想知道兇手是誰,還說他兄弟二人就是因此而衍出生了執念,緻使魂魄入不了輪回道。”
“我一聽,心想這可不行啊,要是他們的魂魄入不了輪回就會一直纏着我,我豈不是遭殃了?”
“所以我就對他二人說你們先别急,眼下大理寺已在徹查此案,相信不日便會水落石出,若我得知了幕後真兇的身份一定連同多多的紙錢一起燒給二位,請二位别總入我的夢吓我了。”
陳良擡手觸額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說來也怪,就在我說完這番話之後,就真的沒再夢見過他們。”
“雖然我現在不再做噩夢了,但人不可無信,我既答應了人家要将幕後真兇的身份燒過去就不能食言。”
“這不,最近我一見到我爹就會問他關于這件案子的進展,但我爹那個人你也知道,他若是不願告訴我的事情,我就是打破了砂鍋也問不出來。”
所以,在得知他回府之後便奔着他來了。
嚴蔔眼神複雜:“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你可不能不告訴我啊。在競良的時候你将我騙得那樣慘,我都沒怪你,眼下回了京都,又是在自己家中,你也無需顧忌其它,難道還不能對我直言相告嗎?”
陳良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确曾被嚴蔔騙了。
可要說騙吧,其實他并沒什麼大的損失,就是心裡有些氣惱。
他不怪嚴蔔,因為嚴蔔其實從來沒有對他刻意隐瞞什麼,隻是嚴蔔總是話說一半留一半,從不将話給說破,他才一直存了誤會。
可笑他之前竟傻到真以為嚴蔔到競良是為找镖局辦事。
因為想得簡單,所以在最開始,聽嚴蔔說起在人前記得稱他為徐衷夷時他還不覺得奇怪,畢竟衷夷是嚴蔔的字,徐又是嚴夫人的姓氏,一個人在外辦事拟用個假名再正常不過。
直到見到嚴蔔欲托許貴洪為其押镖了,他仍是不覺得奇怪。哪怕嚴蔔所托的并非物,而是人。
那時他還仔細想了一想,他想,近兩年來自己都在江州齊賢館聽學,與嚴蔔縱是關系再好也是隔了兩年未見了,倘若嚴蔔真在這兩年裡戀上什麼商戶女,其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所以,在最初的驚詫過後他都已經慢慢接受這個大消息了,走到大街上的時候他甚至還想着要帶些什麼禮去拜訪一下那位嫂夫人。
沒成想,嫂夫人是假的,是他這位好友編來引魚兒上鈎的。
嚴蔔的競良之行隻是為了查案,查那一樁發生在京都流井巷的高家滅門案。
他真正明白過來的時候,是智盛镖局出事的當晚。
那一晚,他和嚴蔔因智盛镖局莫名而起的火勢意識到了不好,匆匆趕去許宅,所見無一活口。
對比起驚駭得無以複加的自己,嚴蔔眼中的驚訝隻短暫地出現過一瞬,一瞬過後,這人好似就已經猜到前因後果般立即鎮定了下來。
二人是同時入的許宅,但他在走進宅院門口的下一瞬就後退了一步,扶住了門框。嚴蔔見他如此,手一伸,将他推出了門檻。
“凡益,拿着它替我跑趟腿,替我将競良的都檢使和仵作給請來。”
當時他腦子都懵了,攥着被嚴蔔塞到手中的腰牌好一會兒才開始往縣衙的方向走。
去請都檢使的路上,他将自己與嚴蔔在競良縣中的所行與所見給回想了一遍,将事情捋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終于明白早前嚴蔔在半橋茶肆門口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若将來你也要入仕,切記莫要進三法司。”
“一則是覺得你性子懶散,隻适合做閑差,不适合三法司這等嚴肅之地。”
“二則……是覺得你時常糊塗,連旁人說的話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若進了三法司,必會判出許多冤假錯案,平添了生靈塗炭。”
他甚至開始明白,嚴蔔剛入大理寺的時候為什麼要特意同他說那句話了。
原來自己,有時候真是天真蠢笨得離譜。
競良镖局事發突然,又牽涉甚廣,嚴蔔為之忙碌了許久才終于得回盛京城,他随之一同上路,途中本想找人問些什麼,但自知時機不合适,便沒有問。
回京之後,他登過幾回嚴府的門,但次次都被告知嚴蔔并不在府中。
一直到今日,他才終于聽到嚴蔔回府的消息。
“衷夷,我又不是那等心懷叵測之人,找你打探這件事也隻是為了圖個心安,你要真查出了有關幕後兇手的線索就和我說說吧,反正,反正我又不會耽誤你繼續查案。”
陳良說得口幹了,見堂中的茶幾上放了壺茶,十分自覺地起身給自己倒茶。
茶是溫熱的,陳良隻喝了一口,眼睛就一瞪,臉也扭曲起來:“你,你這什麼茶,怎麼苦成這樣!”
“苦麼?大理寺中就常供這樣的茶,我還覺得挺好喝。”走過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嚴蔔面色平靜地将滿杯的茶飲下。
“苦,和黃連不相上下的苦。”陳良砸了咂嘴,眉都皺了,“苦後還是隻有苦,并無一絲回甘,你什麼時候喜歡喝這樣的茶了?”
“我就不在京都兩年而已,你的口味就變了這麼多,若再過兩年,你還會是我認識的那個衷夷麼?”
說完,陳良就不肯再喝了,将茶盞往幾上一放,又坐回炭盆邊,扭頭看向嚴蔔。
這一看,他才後知後覺地看到嚴蔔眼底的青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