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絮沒有直接回陶風閣,而是帶着剩下的兩罐秋梨膏去了二位姐姐的院子。
大姐姐趙蓉婧婚期在即,最近已經不怎麼出門了,要抓緊時間繡嫁衣,連帶着二姐姐趙蓉玥也推了好幾家邀貼在家中陪着大姐。
菱絮也沒叫人打聽,直直去了她二人的院子。
堂屋裡丫鬟嬷嬷們忙忙碌碌,都在為自己姑娘的婚事做準備,蓉婧蓉玥兩個則在裡屋床上坐着說話,手裡正繡個大紅色的帕子。
這個平日裡幾乎被她們忘記的三妹忽然登門,二人都有些意外,聽說是她親手做了秋梨膏,這才面上帶了點笑。
“坐罷。”
趙蓉婧招呼丫鬟上茶。
“你怎得想起做這東西來?想喝叫丫鬟去做就是了。”趙蓉玥不以為然,卻還是叫人給她沖泡了一盞。
菱絮坐在離二人不遠不近的八仙桌盤,身形端正,言笑晏晏。
“整日裡無事可做,便搗鼓些吃食,隻當解悶兒了。”
是了,這個三妹與她們不一樣,父親母親自來不許她出門,偌大的京城,她沒有個能上門尋她的手帕交,甚至連府上姐妹間也不怎麼來往,一年到頭也隻能圍着她那一畝三分地轉,想想都憋悶。
這麼一想,趙蓉玥便不免心軟,到底是同胞的妹妹,母親總說她是因身體嬌弱才在屋内養病,可數次瞧着,這妹妹身體康健,也并非是個病弱的。
趙蓉婧聞言也擡眼看她,默了默,小聲嘀咕:“屆時等我嫁去曹家,你若沒事做,便跟着二妹來瞧我。”
不能去旁人府上交際,偷偷跟着二姐去看親姐姐總行了吧。
菱絮神色一黯:“我就是想着大姐姐要出嫁了,往後想再見怕是難,雖則在府内一年也見不了幾回,可畢竟住在一起是不一樣的,是以才想着來看看姐姐。”
這話說的,趙蓉婧聽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與兩位妹妹不一樣,她的婚約是一早便定下的,趙老爺為她許了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佥事曹家的嫡長子。
及笄那年未婚夫出征,趙蓉婧等了他一年,那一年中曹家老太爺逝世,趙家便是想趕在熱孝裡成親都不能,于是這一等便又是三年。
原本她是盼着出嫁的,日思夜想,可真要到了這一日頭上,又滿是愁緒。
她舍不得家裡,舍不得爹爹與娘親,舍不得妹妹。
菱絮一提,更是勾起她的傷心事,沒想到這個往日裡她從未看在眼裡的妹妹竟會在心裡挂念着她。
心酸,又有些愧疚。
“提那些做什麼,往後我還住在京城,待到我們姐妹都出嫁了,常走動便是。”
趙蓉玥豈能看不出親姐所想?也幫腔道:“正是正是,我看你就無事可做,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菱絮不好意思笑笑:“姐姐們莫怪,不提便是了。”
她向前傾了傾身子,擺出一副好奇模樣:“還不知曹家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姐姐們快說與我聽聽。”
趙蓉婧立馬就紅了臉:“有什麼好說的。”
“噢噢,大姐姐害羞了!”
“你渾說什麼!不若我也給三妹說說你的未婚夫婿!”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誰也不讓誰,過了會兒,才見趙蓉婧微微垂眸,緩慢又細緻地握着繃子縫上一針。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趙蓉玥生怕一會兒說到她頭上,忙截住話頭,看向菱絮,故意調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恨嫁了不成?”
菱絮瞪大雙眼:“沒有的事。”
“說起來你已過及笄,母親也該為你張羅婚事了。”
“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
這是閨閣女子羞于啟齒的事,趙家姐妹便是對着手帕交都未必會談論起這個,可如今屋子裡隻有自家姐妹,這個三妹必不會将這些事抖落出去,便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菱絮今日來并非是要掏心掏肺與二位姐姐聊少女心事,也從未想過要嫁個什麼樣的男子。
話本裡的情愛故事都是男子寫的,他們慣常愛風流,愛寫窮酸秀才與大家閨秀,愛寫女子忠貞,愛寫兜兜轉轉,那所謂才子愛上了兩個女子,三人糾糾纏纏。
夜裡彩繡給她講故事,時常将自己感動得淚流滿面,菱絮聽了卻毫無觸動。
那時候她想,興許她就是和常人不一樣,起碼話本子裡的男子都不是她想要的,這般愛情不要也罷。
可這一瞬,菱絮心裡竟然冒出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他孤獨的身影坐在屍山血海之上,他是手染鮮血的惡鬼,他說我是你的相公,久在千年前就是了。
菱絮一驚,之後便是慌亂,怎麼會是他?怎麼可能是他?
趙蓉玥隻當她是害羞,一時也不忍再逗弄她。
“罷了罷了,就知道你這小丫頭片子不曾想過。”
“有你相看的時候,到時選個一眼看上的便是。”
趙蓉婧嗔怪:“你這不是叫三妹隻看皮囊嗎?選夫婿自然是人品最重要。”
菱絮逼迫自己忘掉方才的念頭,她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悄悄吐一口氣,重新插話進去:“可我并不認識那些公子,又怎會知曉他們人品如何呢?”
“這有何難,一則母親會為你籌謀,二則你自可以回來問我們。”
趙蓉玥也是為了姐姐許久不曾出去交際,憋了一肚子話,拉着菱絮便是細細地講解,從父親與誰家交好,到哪家的家教嚴明,再到誰家的姑娘長得俏有才學,誰家少爺是纨绔……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能把誰家換過幾個丫鬟都說與她聽。
菱絮聽得昏昏欲睡,卻記住了京城幾個出了名的纨绔。
趙蓉玥喋喋不休說了幾個時辰,說得口幹舌燥嗓子疼,到了天黑還意猶未盡,要留她幹脆睡一晚。
菱絮百般推脫才得以出門。
彩繡隐隐猜出姑娘想做什麼,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麗珠問她話也是敷衍兩句。
她今晚難得失态,也沒有用晚膳,一進了院子,把人交代給麗珠,便埋頭鑽進房内再沒出來。
麗珠懵懵的:“彩繡身體不舒服嗎?”
菱絮也隻能勉強笑笑:“不礙事的,許是累了,睡一覺便好。”
麗珠哦一聲,又興沖沖問:“姑娘,大太太與大姑娘二姑娘可喜歡那秋梨膏?”
菱絮看她無憂無慮的臉,捏了捏她的鼻子:“喜歡得緊呢,她們都贊不絕口。若沒有你在旁邊幫忙,我這秋梨膏鐵定熬不成。”
麗珠聽了喜滋滋:“還是姑娘的梨子挑得好。”
三言兩語哄住了人,菱絮表現得并沒有什麼不同,吃了些白日裡麗珠做的糕點,好生泡個澡,洗漱完畢就早早熄了燭火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