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想起一件事來。瞧你們這樣子……莫不是……”
秦九葉一僵,她身旁的少年卻挑了挑眉、有些挑釁地看向陸子參。
下一刻,便見陸子參一拍大腿,語氣肯定地說道。
“莫不是還沒用早膳?”
秦九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随即連忙讪笑着點點頭。
“早上起來一直忙着收拾東西,确實還沒用過。”
李樵看她一眼,随即若無其事地擡手将她嘴邊的餅渣擦掉。
秦九葉自始至終目不斜視,就這麼直直盯着陸子參,直到把對方盯得有些心虛。
“我隻是突然想起來便問問你們,我去巷口買些燒餅,正好一會帶些過來。”
“多謝陸參将。”
終于送走了陸子參,秦九葉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實在有些不習慣這種場面,畢竟幾日之前,她還像個死刑犯一般被看管起來,如今竟已和行伍中的參将讨論起那督護府院中的夥食如何了。
這世道,又有誰說得準呢?當真是為難那些算命的了。
“阿姊真的要去為那邱陵做事嗎?”
李樵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秦九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沒看他,五指卻張開又收緊,手裡的兩隻襪子又是一番備受蹂躏。
“這案子如今已經有眉目了,兇手都抓住了,還能耗多久?我此時加入,最多收收尾而已。”她的聲音很輕,好似隻是在說服自己一般,“何況人不能跟銀子過不去不是?陸子參都同我說了,做這參佐滿一個月便能有這個數。”
她邊說邊鄭重地伸出兩根手指頭來。
李樵盯着那兩根手指,半晌憋出幾個字。
“兩千兩?”
秦九葉瞪大了眼。
“兩千兩?是二十兩好不好?!什麼活計一個月能有兩千兩?就算是做生意也得精打細算,那北城的松鶴酒樓一個月的油水有沒有兩千兩都不好說,你對銀子這般沒有概念,難怪會混得這麼窮。”
少年咬了咬嘴唇,用她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嘟囔道。
“我一日便能賺兩千兩。”
秦九葉掏了掏耳朵,隻當他在說些賭氣的話,繼續悶頭将晾曬好的衣物一一整理好,又取了棒子拍打起被褥來。
夏日的太陽慢慢爬高,陽光照在身上,曬得人跟着一起發燙。被褥上飛起的灰塵懶洋洋地飄在空氣中,雨後的露珠還挂在草葉上,四周亮閃閃的一片,樹間偶爾有飛鳥經過,随即又響起新一輪的蟬噪。
秦九葉手上不停,眼睛卻在盯着地上的影子。
少年的影子就立在她身後,過了很久也沒有離開。
那種熟悉的煩躁感又悄悄爬上她的身體,她暗暗歎口氣,聲音沉沉地說道。
“我才是這果然居的掌櫃,隻要你還在果然居做工,你便得聽我的。我一會要跟着陸子參去看看案子的事,你先代我回一趟果然居、送些行李回去,也順便看看金寶那廢柴有沒有好好幹活。真怕他一個不小心将房子點了,我們回去豈不是要睡隔壁牛棚……”
“阿姊先前答應過的事,什麼時候教我呢?”
手中的棒子一抖,秦九葉險些将唐慎言那打了補丁的床單又捅出一個洞來。她的背影有些僵硬,聲音倒還硬氣。
“誰答應你了?我那說的是以後再說。”
不遠處,一陣細微聲響在天井另一邊響起,芭蕉樹後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正探頭探腦地望過來,正是疑神疑鬼的唐慎言。
少年收回餘光,随後蹲下身湊近前、壓低嗓子說道。
“好,那我們就以後再說。”
秦九葉微微側過一點視線,便能看到少年那張白皙年輕的臉。那張臉上的表情是那樣認真,認真得她恨不能回到過去将那個滿口胡話的自己一掌拍死。
她得承認,若她是個瞎子,說不定便能修得這世上最冷酷的心法。昨天他拽着她的袖口、仰頭央求她教教他的時候,那副模樣竟莫名令她想起丁翁村村頭那隻流浪的黃狗。
她被他臉上的神情打動了,還沒等反應過來,便已鬼迷心竅地答應了下來。
她已經有些記不清那場曠日持久的對話是如何結束的了,因為每次回憶到這裡的時候,一種難以抑制的尴尬和後悔便會如雨後的野草一般在她的腦袋裡瘋長,令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想别的事了。
心中那座一磚一瓦壘起來的“鎮妖塔”已經崩塌,秦九葉面上還要努力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
隻見她放下手中的棒子,将那幾件衣裳第三次翻過來又翻回去,聲音淡淡地說道。
“總之莫要問了。時機到了,自然教你。”
少年一頓,退開來些,語帶懷疑。
“阿姊是否在敷衍我?”
當時怎麼說怎麼是,怎麼一轉頭這人就突然變得不好糊弄了呢?
秦九葉又是一陣沉默,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一擡頭卻發現那陸子參已拎着燒餅快步走進院來。
她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來,大手一揮對李樵說道。
“陸子參回來了,我得趕緊走了。我交代給你的事别忘了。”
誰知李樵也跟着她走站了起來。
“那些事也不急一時。我随你一起。”
秦九葉皺起眉來,剛要以掌櫃的身份開口“鎮壓”對方,那少年又繼續說道。
“阿姊若是再拒絕,我便隻能回果然居去向司徒兄請教那些事了。到時候少不得要同他解釋一番,他若是還不能為我解惑,我便隻能再去找秦三友……”
秦九葉幾乎是原地踉跄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勉強穩住身體。
那廂陸子參方才走近前來,又被秦九葉給推了回去。
“燒餅路上吃,陸參将趕緊帶路吧。我多帶個人幫手,你不介意吧?”
秦九葉不等對方回應,已經一把拽起那少年的手,随後越過陸子參、急匆匆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陸子參抱着一摞燒餅,眼睜睜看着那少年從自己眼皮子底下一閃而過,不過一瞬間,對方似乎也瞥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少年的嘴角帶着一絲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