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譽想了想,搖搖頭。
“當時年紀小,又處于驚慌中,已經不記得了。但應當是沒有的,我不認得,母親和小娘總認得,當初并未聽到她們提及薛副将的名字。”
“那有沒有可能是薛得信指使的山匪?”
薛譽茫然,“我不知道。”
過去柳鳳還沒意識到薛譽的身份,隻當他是個身世悲慘的普通人家。
也許是命不好,也許是得罪了什麼人,才慘遭滅門。
如今知曉薛譽的身份,直覺告訴她這樁滅門慘案不簡單。
若真的是個陰謀,那個躲在背後之人,在臨州府,定有着巨大的根基。
現下雖不在臨州府,但離臨州府愈來愈近,薛譽的名聲也漸漸打響,一些官吏,甚至連當今聖上,都已經知曉有他這麼一号人。
“知曉你的人越來越多,往後可能會越來越危險,你害怕嗎?”柳鳳問道。
“害怕?”薛譽喃喃,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若不是柳鳳緊握着他的手,他怕是連說出口都要耗盡畢生的力氣。
“說不害怕是假,縱使二十年過去了,當年那一幕幕慘烈的畫面,依舊不時地會出現在夢中。”
“冰冷的利刃刺破溫熱身體的聲音。”
“滿地的血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
“凄厲的哭叫聲,哀求聲。”
“最後都隻能化成喉間的嗚咽。”
“我不可以哭,不可以出聲,否則,那些山匪便要找到我。”
“我不過才四歲,剛開始懵懂記事的年紀,卻要以這樣的畫面開啟我的一生。”
柳鳳的心一陣陣地疼,她将薛譽攬過,抱在懷裡。
像哄小孩兒一般,小小的手掌在他背上輕柔地撫觸着。
“小譽譽乖,不怕。過去了,都過去了。”
耳邊一聲悶悶的“嗯”。
“有你在,縱使再害怕,我也能面對。就是那幫人現在站在我面前,我想我也能面對的。”
柳鳳想了想,将薛譽從懷中帶離,目光堅定,“不行,還是不能這麼早暴露你的身份。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你最好像我一樣,換個名字。”
“換個名字?”
“是不是有些來不及了?如今聖上已經知曉你了,換個名字豈不是欺君?”
薛譽面上表情有些猶豫,“其實……”
“其實?”
“其實薛譽并非我真名,光憑薛譽這兩個字,就是薛得信還活着,也不會想到是我。”
“啊?那你本名叫什麼?”這倒是柳鳳沒想到的。
薛譽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嗫喏了半天也沒說出口,“不說也罷。”
“怎的?我還能笑你不成?那你說說,薛譽又是如何起的?”
“譽字乃興言二字組成,我出生後,小娘本是想給我取名興言的,寓意心有所感能發之于言。”
“張媽和我說,興言這個名字,是小娘對我的期許,她希望将來我能做個敞亮豁達之人,有什麼便能說什麼,不委屈自己。”
“其實,也是她這輩子無法實現的願望。我記得小娘總是流着淚與我回憶,父親待她極好。可現在想來,父親常年征戰在外,又有何用?母親待她不好,我那麼小都能感覺得到。縱使她心中有千百種情緒,也隻能盡數吞下,無法說出口。”
“興言……興言……”柳鳳喃喃,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多好的名字,後來呢?為何不用?”
“母親不讓。我出生後薛家就沒落了,她說作為薛家人,就該夾着尾巴做人,少說話,言字不好。她還說,興言興言文绉绉的,薛家是武将世家,不合适。”
“你兄長和二哥叫什麼?”
“薛忠勇、薛忠義。”
“忠字輩?”
忠勇義烈。
柳鳳瞪大了雙眼,緩緩轉頭,“你母親不會給你起了薛忠烈的名字吧?”
薛譽一愣,白着臉點點頭。
柳鳳啐了一口,“什麼破名字,忠烈忠烈,她這是巴不得你一出生就壯烈犧牲呢。”
“還說你是克星,我看她才是。若不是她起了這麼個破名字,薛家能滿門忠……”
話沒說出口,柳鳳就咽了下去。
“還是小娘起得好,有文化。”
可轉念一想,名字雖換了,可這張臉沒換啊。
柳鳳捧着薛譽的臉,左看看,右看看。
“……我臉上是有什麼髒東西嗎?”
“你……長得像薛将軍嗎?”
這問題倒是把薛譽問得一愣,他沒見過父親。
準确地說,在他不過兩個月的初始人生裡,父親那張臉就好像一捧黃土,早就在腦子裡散了。
父親的樣子隻存在他人的描述中,隻存在畫像中。
似乎是不像的。
“應當是不像的,好久沒見到父親的畫像了,不知年長了些會不會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