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河水平緩清淺,令人心生安甯。岸邊疏朗枝頭上,竟壓簇簇海棠。相比春日的繁錦嬌豔,此時難得的綻放,多了些冷傲之韻,比冬日梅花少一分疏離,比春日牡丹多一分清麗。
“看你剛剛看中了海棠花簪,便想到來這恰好一覽海棠花景。”江措給江岑許斟了杯茶,“最初啊,是薛待诏先發現這的。她總念叨,有機會要帶你來,你定會喜歡。那時我還笑她,說小五喜華麗,這裡想必不入你眼。今日看來,薛待诏比我這個哥哥更了解你。”
“是她多事。”江岑許無意識扶了扶面具,狀似漫不經心。
“可能是因為薛待诏心思細膩吧。”江措笑了笑,“從寫賦便足以看出,每個字句總要反複把玩,有時候一段話寫下後,過幾天因着不滿意,又會推翻重寫一通,即便有時前後句的差異隻在一個字的不同。”
“不過,這段時間寫賦讓我對遣詞造句有了很多新的見解,但也因此陷入了瓶頸,因為較難突破自己慣常的風格,便想着尋一些名本學習,不然全憑薛待诏一人實在辛苦……”
江措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但江岑許卻聽得分明,江措幾句不離薛适,那神色間不由自主透露的歡喜,不加掩飾,更足夠真誠。
江岑許蓦地想起江措生辰那晚,他不可抑制握住薛适手腕的舉動。月光籠罩,江岑許掩于樹下,看着兩人并肩站立的背影,在薛适還分毫未覺之時,江岑許卻已心知肚明江措的心意。
“……好巧,說到薛待诏,竟就看見她了。”江措說着說着,忽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朝東的方向。
江岑許聞言,端茶的手一頓,她正對東面,不用偏頭便能看見。
薛适依舊一身常穿的竹青色,身旁跟着雙十左右的少女,身着鵝黃齊胸襦裙,最外罩同色披風,唯裙擺繡着青豆綠花紋。鵝黃嬌俏,而青豆綠的點綴,又讓這嬌俏多了草長莺飛般的肆意。
江岑許記得,那是薛适新收的徒弟阿雅。
阿雅像是穿不慣身上樣式的衣裙,有些束手束腳,怎麼動作都覺别扭。薛适在一旁看着,最後無奈地笑了笑,主動上前替她理好,又将被披風壓住的長發替她輕輕拿出拂順。
一時間,兩人身影相錯。
黯淡的竹青色一點點被遮掩,穿着那身鵝黃的少女似在恍惚中變成了薛适。
“要是她能……想必很好看。”江措無意識的低喃,很輕很輕,一般人是聽不見的,但江岑許畢竟武功不凡。
因此,她聽得清清楚楚。
江措很好。
薛适……也很好。
因為,日光無常,但薛适不是。
她是觸手可及的真實。耀眼,卻不刺眼,且永遠溫暖。
而沒有人,可以把這樣的溫暖私藏。
江岑許終是端起茶杯,将有些變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茶杯掩下的那一絲笑看不清晰,也辨不明情緒。
那笑大概隻是因為,她不敢自私一回,拽下一片不屬于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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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薛适陪阿雅逛完成衣鋪,又被拉着去了酒樓。阿雅見薛适沒有飲酒,也不覺掃興,隻兀自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唔……本來是想給你買裙子的,好報答你對我書法的教導,最後怎麼變成你買給我了……”
“阿雅,你喝多了。我們今日先到這,以後等我閑暇,再陪你好不好?”
“以後……”阿雅喝了會後,直接棄掉了杯子,抱着壇女兒紅就仰頭飲下,“沒有以後了……沒有了……”
“不行。”薛适忙擔心地扯過阿雅懷中的酒壇,卻見她突然顫着下巴,抿唇間,已是淚流滿面。
“是啊,當然不行了……哈、哈哈哈……當然不行了……”她咚地聲趴在桌上,指間摩挲着面前裝滿菜肴的盤子邊沿,眼神黯淡,淚痕卻在光影下刺人的亮。
“你是大益人,我是關塞人。我的祖父,曾率兵侵犯你的國,甚至……還屠了你家鄉所在的城……你那般光風霁月,高風亮節,眼中最最揉不得沙子,何況是我,何況是敵國的我……”
趁薛适怔愣,阿雅已再度搶回了酒壇,她眼神迷離地看着窗外,日光灼亮,卻難以照清她有些缥缈的笑容。
薛适聽見阿雅哽咽着,很慢很慢地道:“可我隻是,依然喜歡你……隻是依然,想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