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蓮苦笑,放棄了捶床,有這個力氣還不如自己爬過去。她這麼想也這麼做了,她吃力地攀爬到了桌子邊沿,撐起身子伸長手拿到了茶壺,咬着壺嘴朝自己嘴裡倒,空的。
若蓮長大嘴巴,把茶壺翻轉過來晃了晃,一滴水都沒有,她一把将茶壺仍在一邊,崩潰地在喊,可是沒有聲音。她死死扣住喉嚨,眼睛通紅。
她趴在凳子上,現在已經沒有力氣爬回床上去了。過去的人和事猶如皮影戲一般,不斷在腦海裡閃現,走馬觀花似的若蓮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還是暈過去了。
最先映入腦海的一幕,是在江南長街上,爹爹和娘親牽着手朝她走來,爹爹手裡還撐着一把油紙傘,娘親蹲下身來,朝她張開雙手,溫柔地看着她,仿佛在說,小蓮,我們回家吧。
然後兩人的身影淡去,屋門前的那棵大榕樹下,站着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手裡拿着花低着頭,另外一個好像在說,我會變得強大,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畫面瞬間一轉,通州城郊外的半山坡,疾風驟雨,髒污的手,猙獰的面孔,在電閃雷鳴中忽隐忽現。
若蓮急促地咳嗽起來,身子因為咳嗽而彎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喜娘,那個曾經救過她的胖婦人,喜歡說乖乖的善良女人。喜娘曾經說過,什麼都不重要,隻有活着是頭等大事。若蓮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活着好難過。
若蓮仰躺在地上,仰起脖子,手從喉嚨向下滑去,一把揪住心口的衣服,痛苦地閉眼,如此亂七八糟的人生好想重新來過。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若蓮伸出舌頭,舔了舔挂在唇邊的淚珠,好苦啊。
一道閃電在窗外劈開,緊接着淅瀝瀝的雨聲響起,拍打在窗台。
若蓮迷迷糊糊地在想,下雨了?
下雨了!是水!
若蓮睜開眼,喝水的渴望讓她憑着一口氣借着桌子撐起身子,踉踉跄跄地朝房門撲去。
剛走到門口,還未伸手,門就被推開了。
恰好此時又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站在門外那個人的臉。
那是一張陰沉、冷漠的臉。
“小蓮子——”
“不認識我了嗎?”
若蓮在見到那人的一瞬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即使發不出聲音,從她顫抖的嘴型上也能看出兩個字,老爺。
馮康站在門口,低頭看着地上的若蓮。
生病的若蓮雙頰殷紅,嘴唇雖有些幹裂,但仍顯出一片潮紅。眼睛由于剛剛哭過,此時正亮晶晶地看着沒有預兆突然出現的馮康大老爺。
此情此人,我見猶憐。
馮康大老爺面無表情地蹲下,他看着那雙毫不掩飾驚懼的雙眸,看着兩個如黑色琉璃珠一般的眼眸裡不斷放大他的臉。
他輕笑了一聲,伸手抓住若蓮的下巴擡起來,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若蓮粉嫩的臉頰,沒有說話。
不說話的馮康,若蓮心裡害怕極了,下意識地就想求饒,但是她發不出聲音。她看不清馮康的表情,但他周身散發的戾氣,讓若蓮寒毛直豎,仿佛前一段時間的噩夢又要重演。
果然,下一秒,噩夢成了真。
沒人知道國都城外的一座小院子裡正在發生着什麼。
窗外電閃雷鳴聲,樹影搖曳聲,雨打窗台聲,聲聲連成一片,像是大自然的奏樂,洗刷着喧嚣塵世的塵埃,似乎也看不慣人間的污穢橫流。
————
若蓮的講述到這裡戛然而止。
绛女看着她,有點五味雜陳。
若蓮望着首座的女子,接着開口:“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不太清了,後來大約是跟着鬼差大人走了很長很遠的路,來到了這裡。我看到很多人在橋邊排隊,還有很多人還在往那座橋走去,于是我也準備跟着去。在排隊等的時候,聽到旁邊有人說,排隊喝完孟婆湯,這輩子全都忘光光。”
绛女點點頭,表示讓她繼續。
若蓮接着說道:“隊伍好長,還有一些人不在隊伍裡,站在石頭邊徘徊,他們說這裡有位绛女娘娘,她的法力可以讓人帶着記憶投胎轉世,他們在猶豫,是要去喝孟婆湯,還是要去绛淚閣。”
绛女心道不奇怪,總有人需要很久才能做出一個決定,不過心生猶豫,其實就已經做出選擇了,隻是當局者沒意識到而已。
“我之前從未聽說過人還可以帶着前世記憶輪回,于是我就跟着鬼差大人的指引,來到嗔癡殿前跪下祈求能夠見到绛淚閣主绛女娘娘。”
這一跪就是一百年,還不帶後悔的。绛女搖搖扇子,她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花這麼長的時間來求得記憶輪回,但她不想表現出來,于是看着若蓮,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若蓮抿抿唇,對坐在上首的娘娘俯首說道:“娘娘,我後來聽人說,芍藥花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将離。那時候我和付生都不知道,其實命運早已預示着我們的分離。我不恨付生,我隻遺憾我與他在上一世有緣無分,來不及好好的在一起。”
眼見着若蓮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往下掉,一絲絲不忍從绛女心底裡冒出來,她皺皺眉,不太喜歡這種感覺,感同身受的就好像自己曾經經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