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莺飛,溪水湍湍。
一個少年手裡編着東西,一個少女在他身邊不遠處采摘着花朵。
這個少年坐在陽光下,面帶微笑,這個少女穿着粉紅色的衣裙在花叢中采摘着鮮花。
少女不時地回過頭去跟少年在說着什麼,可是離得太遠了聽不清,隻見少女笑彎了眉眼。
陽光真好,溫暖幹淨,鼻尖傳來一陣陣肉粥的香氣。
肉粥?......
若蓮睜開眼,神思還未回籠,夢中陽光和鮮花的味道仿佛還在鼻尖,但她真切地聞到了肉粥的香味。
饑餓的感覺讓若蓮加速清醒,她眨眨幹澀的眼睛想坐起來,但全身的疼痛讓她差點又暈過去。
閉着眼轉轉眼珠子,等熟悉了痛感再睜開眼,入眼的一幕又讓她迷惑。
難道自己又進入了另一個夢中?
就在她的臉旁睡着一個嬰兒,看起來剛出生不久,渾身散發着奶香氣息。若蓮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難受地盯着嬰兒,眼神從迷茫到不解到呆滞。
這個孩子怎麼回事?
現在難道已經過去十個月了嗎?
人在昏迷的時候還能夠......生小孩?
若蓮盯着眼前的嬰兒整整半盞茶的功夫,就在若蓮快要接受這個小東西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時候,帳篷外進來了一個婦人。
“你醒啦,乖乖,可真能睡啊,整整七天,要不是還有呼吸和時不時地說夢話,我還以為你早已經歸西了呢。”
若蓮:“......”
七天的話,那這個嬰兒......
婦人身材有些肥胖,說話中氣十足,隻見她輕巧地抱起嬰兒放在靠門口的榻上。
再轉頭時看到若蓮的枕頭都被眼淚打濕了,以為她身上傷口痛得不行,便開口道:“我給你上了草藥,我們家鄉的土方子,藥效猛,但好的快,你忍一忍。”
随後,她又輕輕拍了拍嬰兒,自語道:“在你娘親身邊睡吧,乖乖。”
若蓮費了好大力氣,微微側轉頭,這才望見靠門的榻上還睡着一個婦人,嬰兒被放在那人的枕邊.
若蓮無聲哽咽了一下,她的淚止住了。原來這孩子不是她的,太好了,她還以為......
胖婦人安置好嬰兒,抱着一個被單朝若蓮走過來,喜滋滋地說:“今兒上午剛産下的小子,龍精虎猛的,哭得可厲害了。産婦床榻上血腥氣重,我就把孩子放你旁邊了。你身上的草藥有安神的功效,孩子放你這裡就不哭不鬧睡得可香啦,乖乖。”
若蓮想試着起身,動一動就牽拉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冷汗直冒。
胖婦人看她的樣子,便過去将她慢慢扶起靠在墊子上,一邊給若蓮喂水,一邊說:“乖乖,你那天可真吓到我了。我正在河岸邊洗衣服,嘩啦一聲巨響,你順着水就被沖下來了,好巧不巧就被我瞧見了。本來呢,我隻是一個穩婆,不會醫術,不過看你身子傷的,恰恰好我可以治。也虧你命不該絕,身子傷成這樣了都還能活過來,乖乖,必有後福啊。”
胖婦人說完豪爽地擡手,似乎想拍拍若蓮,但又想到她身上的傷,便又轉個方向,端起肉粥喂她。
若蓮忍着疼,伸手接過碗,道謝:“多謝恩人姐姐出手相救。妹子人賤福薄,後福實在是不敢奢望,沒想到我命這麼硬,這樣也死不了。可惜人命再硬,也不過是草蛇蟲蟻,沒什麼意思,賤命一條罷了。”
“乖乖,你這丫頭,要看開點,這世道誰不遇上些事兒啊,喜娘我見多了。”說着看了看門邊榻上的産婦和孩子,放低了聲音接着說:“賤命也是命啊,隻要命還在,其他的都是小事。乖乖,誰會被狗咬了就去死啊?喜娘我雖然救你是順便,但也是費了好一些功夫的,你别讓我這些天白幹了啊,我還沒跟你算銀子呢。”
若蓮眨眨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喜娘擺擺手:“你的傷我也看得出來是怎麼弄的,聽喜娘一句勸,生逢亂世,隻要活着,就是頭等大事。貞潔名利有最好,沒有也沒什麼大不了。這話啊,你聽得進就聽,聽不進就算了。”
若蓮想起還在尼姑庵生病的母親,還有流放不知死活的付生,還有亂七八糟的自己,原本止住的淚水忍不住又滾落下來:“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活的這麼辛苦。”
喜娘歎了口氣,朝門口努努嘴,說:“那個女人,在前些天的山洪中,和她男人一起躲進了山洞,避開了洪水的侵襲,但男人為了護住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在進洞之前就被山石砸傷,很快傷口化膿整個人就不行了。乖乖,山洪過了好幾天才退去,等到村民發現她時,已經快臨盆了,可是一開始并沒有人敢上前去救她。你知道為什麼?”
若蓮搖搖頭。
喜娘歎了一聲:“乖乖,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身旁就躺着她家的男人,四肢的肉......都沒了。躲在山洞的時候,沒有食物,連老鼠、樹根這些什麼能吃的都沒有。為了孩子,為了能把孩子生下來,她隻能這麼做。村民都被吓壞了,女人隻是一個勁的求衆人救救她的孩子。隻是孩子生下來之後怎麼辦呢?他以後要怎麼活?”
“這世道沒辦法想太多,因為這世道不講道理。”
“每個人自有活法。還是那句話,隻要活着,就有本錢。你還這麼年輕,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去做吧?這樣想想也就能堅持下去了。”
若蓮把喜娘的話都聽了進去,看着熟睡在母親身邊的小嬰兒,悲涼之感油然而生。
每個人都很悲哀,她隻是其中之一。
喜娘是從北方來的,現在北地戰亂,一路南下到了這裡,準備再往南走去避禍。
她一路上走來,就搭個棚子,晴時能防曬躲太陽,雨時能抗風避雨,選個河水邊就能搭起來生火做飯。她說在她北方老家,人們都是這樣的,每個人都把行囊背在身上,像蝸牛一樣,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
如果成親了,就兩個人一起搭棚子,兩個人一起走,走哪兒都是家。
喜娘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她力氣很大,什麼活都能幹,她說她跟她男人在戰亂中走散了,兩個人原本就約好了要一起去江南的,所以她再艱難都要去江南,萬一她男人已經到了在等她呢。
若蓮頓生一種同病相憐之感,與喜娘相同的是,她也不知道她的付生在哪裡,不同的是,她不知道去哪裡等她的付生。
剛生産完的婦女在醒來之後道了聲謝謝,就抱着孩子消失了,什麼也沒留下。
喜娘也不在意,處理好一些瑣碎的事情她也要動身了,繼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