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不鳴了,路燈不亮了,隻有悶熱的空氣時刻裹挾着行人,晃悠悠的黃包車越走越偏。
“小姐,你倒底要去哪裡?”黃包車車夫問道。
“不知道,你随便走,錢我照付。”清澄捋了捋耳邊的頭發,餘光微微瞥向後側方,一輛自行車不緊不慢的跟着。
狗特務真難纏!清澄本想把跟蹤的狗腿子甩了,再去找姜雲他們,姜雲和王人庸住一起呢。
可惜情況有變,貿然去見同志會暴露他們的位置,尤其是老王,CC通緝榜上排名前四的人,老值錢了。
直接找交通站的同志也不方便,今晚她見過的每一個人,都會變成CC的重點排查對象,萬一造成同志們不必要的傷亡,自己就難辭其咎了。
可要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更不行!零号孤注一擲,連瑞金城都敢炸,說明他不打算給自己留後路,做完行動就想溜了,必須想辦法拖住他。
不能脫身找同志,隻能逮住一隻羊使勁薅毛了,思及此處,清澄讓黃包車夫将車拉到最近的凱司令蛋糕店。
到了目的地,清澄借助電話亭的死角,堵住特務的視野,将手袋裡的兩張大鈔給了黃包車夫。車夫愣住了,反應後過來連連道謝。
正欲拉開電話亭,清澄腦中忽然閃過:自己不可能知道那邊的電話,因為第一次去那裡。不如用跑腿帶話的老法子。
“大哥幫我辦個事,你去接我的院子,喊我先生來凱司令付賬,不然我就要被扣到巡捕房了,要快。”清澄囑咐完,車夫連連點頭,撒開丫子往回跑。
清澄則同往日一樣,坐在窗邊點了一杯咖啡,一塊栗子蛋糕,對面的小特務也找了個台階坐下,佯裝修車。
不一會兒,店内又進來一個男人,就坐在清澄前面位置,栗子蛋糕口感綿軟,本是她最喜歡吃的,現在卻如同嚼蠟,唯有用咖啡的苦澀沖淡内心的不安。
咖啡喝了三分之二,高峻霄的身影出現在窗外,他跳下黃包車追了進來,清澄故意不搭理他,自顧自的用小鋼勺攪拌咖啡。
“寶貝兒,你還要吃什麼,我幫你點。”高峻霄殷勤的問道。
“不吃了,怕胖。”清澄語氣冷漠,又繼續喝咖啡小聲嘟囔道,“還軍法處的呢,要你有什麼用。”
“哎呀,寶貝兒你别氣嘛。”高峻霄一邊哄着一邊擠到了清澄身側,“不長眼的狗東西,我已經教訓過了,我讓他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搜查卧室,不許找幫手,不搜完不許走,搜完了還得複原,但凡枕頭上斷了一根線,就找他們CC賠。”
“哼,就這?”清澄笑得諷刺。
“不解氣啊。要不咱們再回去,弄他弄到你高興為止,怎麼樣?”高峻霄試探的湊近。
清澄不慌不忙的推開:“沒興趣,讓你來付賬的,不是讓你來勾勾搭搭的,别會錯意了。”
“哦哦,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高峻霄點頭讨好道,“要是吃不下了,咱們一起去兜風,我看你脖子上有些空,心裡難受,你上次看中的紅寶石項鍊就不錯 ,去把它買回來,和戒指湊一對。”
“俗!俗不可耐!”清澄起身作勢要走。
“寶貝再給我一次機會,給一點提示,一點就行。”高峻霄攔腰抱住,兩人在店裡你推我搡,連盯梢的特務都忍不住違反盯梢原則,伸長脖子張望。
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清澄端着架子提點:“我在法國的時候,十點鐘聲一敲,遠方會傳來流浪歌手的吟唱,我就跑到天台上邊喝酒,邊欣賞塞納河畔的绮麗光影。”
他似乎噎住了,高峻霄臉上出現了茫然的呆滞,傻了吧,你也有沒聽懂的時候,清澄憋着笑繼續說道:“找個能看黃浦江的地方,我喝酒,你唱歌。懂?”
高峻霄馬上反應過來頻頻點頭:“懂了懂了,呃,唱歌我怕糟踐了你的耳朵,不過我可以跟寶貝你和詩一首,不枉醉人夢中人醉景。”
“你還有這雅興?”清澄斜眼笑道。
“必須的,白丁哪配得上女學士啊,就我們倆邊喝酒邊吟詩,如何?”高峻霄殷勤的問道。
“嗯,好像有點意思,你安排吧。”清澄伸出纖手,高峻霄立刻将自己的大手覆上來,十指相扣看起來格外恩愛。
一路上清澄都不說話,高峻霄也不吭聲,身後那輛自行車依舊陰魂不散,兩人不約而同的裝起瞎子。
任由特務跟蹤到酒店,兩人乘電梯一路上到九樓,這層樓的陳設相當有古意,山水花鳥、四大美人的工筆畫,形狀各異的青花瓷陳列了一路,而且每隔四間房就有一部座機,想來酒店很看重客服呢。
江景房在到底的位置,直到兩人攜手入屋,清澄才攤在沙發上笑盈盈的調侃:“直接帶人家來酒店,目的不純啊,怎麼想找回場子,證明自己雄風依舊,耐力驚人。”
一番戲谑,惹來高峻霄一記白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不正經呢,明明是你要看黃浦江,沿江飯館早訂不到了,隻能來房間裡看。”
“這樣啊。”清澄故作恍然大悟狀,“看來我們倆真是心有靈犀,我就是想來酒店聽你唱歌呢,哦不,是念詩。”
“德行!不就是江景房對面都是平房,特務沒法從對面監視嗎。”高峻霄打開電風扇,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她的小心思。
“他們沒法從對樓監視,但可以從對門監視哦。”清澄伏在扶手上,指了指門外。
高峻霄将信将疑的旋開貓眼朝外看,三分鐘後,他罵了一聲:“艹,騎自行車的小子去913了。”
清涼的室内風令清澄心情舒暢了不少,開玩笑道:“嘿嘿嘿,那你快念首詩啊,裝一下呗,必須是情詩,我還沒聽過呢。”
“少廢話,聊聊你的計劃吧。”高峻霄坐到她身旁翹起二郎腿,面無表情的等下文。
切,沒勁。清澄撇撇嘴:“幫我金蟬脫殼,我總覺得零号想跑路,得找同志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呀,瑞金還在挨炸呢,就算人能撤走,馬路房子都撤不走,肯定炸的稀巴爛,到時候路上都是碎石砂礫,清點損失都來不及,誰給你去抓特務啊。”高峻霄一臉嚴肅的說道。
“不用擔心,抓特務有抓特務的人,清點損失有清點損失的人。隻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迹都能造出來,就算瑞金城塌了,秩序塌不了。”清澄認真的解釋。
高峻霄冷嗤一聲:“比起瑞金,擔心擔心你自己吧,那狗特務要是跑了,第一件事就是來上海報複你。你最好早作打算。”
“這是兩件事。”清澄不贊同的皺眉道,可内心清楚她今晚若是強行脫離監視,後續将會有無盡的麻煩,還可能連累她周圍一圈關系親密的潛伏同志,慘遭調查。
瞧見高峻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當即轉變思路:“請高參議賜教,你有什麼好建議?”
“革命不是一錘子買賣。你想長久的參與革命,就要學會彈性抽身,适當的保全自己。現在沒到你去喊‘英特雄耐爾一定實現’的時候。”高峻霄語重心長說道。
還彈性,他這種抽身主義,清澄并不認同:“組織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怎麼能退縮呢。”
“那你除了告訴他們瑞金城被轟炸了,你還能幹什麼?”高峻霄問道,“瑞金城和上海相隔千裡遠,零号真要鐵了心跑,你們就算插上翅膀都來不及追。”
瑞金城被炸是過去的事,零号要跑也可能是無法逆轉的事情,清澄肚子裡的氣團瞬間癟了,扣着沙發扶手傾訴:“什麼都不做,我也睡不着啊。”
“你冒死發報,對瑞金城的百姓基本仁至義盡了,還剩下最後一件事,這事做好了,你也盡到了一個基層黨員該盡的責任。”高峻霄溫和的話語,讓清澄的頭腦冷靜下來,雙眸幽幽的對上他的黑眸,示意他繼續。
“近期不要和你們的人直接見面,可以間接和你的上級通氣,将你從發現美債和波音公司股票暴漲起疑開始,然後去調查了軍工署和空軍的庫存流向,最後從地圖繪制處的下線得到預估的進攻時間,證明你的情報來源真實可靠,最後闡明你的觀點和建議,其他讓你上級自行判斷。”高峻霄徐徐列舉道。
“啊~這是讓我寫工作小結呢,一時半會哪弄得出來。”清澄抱住腦袋俏臉皺成了一團,“要不你幫我寫,反正你都知道,軍工署的庫存還是你去查的呢。”
高峻霄義正嚴詞的拒絕:“不許耍賴 ,自己的工作自己做。”
“嗯~幫我寫嗎,幫我寫嗎,大不了我口述你代筆呗。我相信你。”清澄懶洋洋的撲倒在高峻霄身上,手指撓了撓他的手背,不住的誇他手好看,寫字更好看。
禁不住鬧,高峻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妥協:“好了,我給你寫還不行嘛。”
“吔~阿霄最好了。”清澄對準男人的嘴唇輕啄一口。
“别笑,總感覺你憋着壞。”高峻霄刮了刮她的鼻子,滿眼無奈。
“哎呀,被你發現了,我出不去,但情報得送出去,咱們這樣......”清澄附到高峻霄耳畔嘀咕幾句。
頓時高峻霄眼珠子瞪的滾圓:“兩個小時,你确定?”
“嫌短啊,那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都行,你看着辦,我聽你的。”清澄捏捏高峻霄的肩膀,乖巧的讓人無法拒絕。
“少來這套!就兩小時。”高峻霄神色扭捏的小聲嘟囔,“再長人家也不信啊,還以為我吃小藥丸了呢。”
清澄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那就這麼定了,我打電話定酒,你先起草。”
兩人商議完畢,高峻霄也不磨蹭,坐到書桌前就提筆刷刷,不一會兒門鈴叮當,服務員送來了指定的白葡萄酒,清澄拿起酒瓶辨認:“你酒拿錯了,這是普伊富賽的霞多麗,我要的是普伊富美的長相思。 ”
“對不起小姐,這酒是多力酒莊送來的,我們隻是幫忙送上樓。”服務員嘴上老實,眼珠子卻往屋裡瞟。
清澄聽到稱呼眼皮一顫,把酒瓶放回冰桶裡,語氣愈發強硬:“退回去,讓他們重拿,不然我不簽單。”
“可那人已經走了。”服務員為難的說道。
“走了再叫回來!你們不是合作關系嗎,還用我教你怎麼做。”清澄支起胳膊,目光陡然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