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章天河叛變了!
看完破譯的電報,李石發耳朵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兩條腿一軟,臃腫的身軀便倒在沙發上。
“李叔叔,你要不帶着嬸嬸和弟妹們先撤退吧。”湘湘拽着他的胳膊,讓他趕緊走。
湘湘的呼喊把李石發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内來回踱步,章天河叛變了,而且他的屠刀打算揮向昔日的同志們。
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他不能自己跑了,棄所有上海站的同志于不顧,那樣就不是一個g(生)産.黨人了。
啊!找王人庸!然而這念頭剛起,就被李石發否定,今天不是接頭日,他去哪找王人庸啊?
走到窗邊,陰冷的空氣讓李石發頭腦瞬間清醒,玻璃上映出的年輕女孩,令他想起了另一位同樣年輕的女孩——何清澄。
對了,找小何同志,她是深藍小組的緊急聯絡員,她有緊急狀态找上線的尚方寶劍。
“湘湘,叔叔也要你辦件事,你出門向左走300米再右拐約100米,那有個電話亭,你馬上打電話給你澄姐,讓她找愚公,盡快宣布進入緊急狀态,所有與章天河有關的同志立刻切斷聯系。”李石發見湘湘沒動,急的大吼一聲,“快啊!”
此時湘湘才如夢初醒,飛奔而出,從書房到卧室的幾步路,李石發猶如腳戴千斤枷鎖,上次一個交通站站長叛變就差點覆滅整個上海站,這次是負責人叛變啊。
上海總部幾經耕耘才剛剛有了起色,恢複了點元氣,可這場滅頂之災,将會把同志們辛苦搭建的情報網全部擊個粉碎。
章天河不僅知道各個隐蔽戰線的同志身份,還對所有的接頭地點,暗語,包括中央所有領導人的臨時住址,了如指掌。
若是任由事态發展,我們的地下機關會被破壞,上千的同志會落入敵手,412的陰霾還未散去,上海又将迎來腥風血雨。
洗了把臉,李石發腦中愈發清明,來不及告别夫人,他提着公文包就混入微亮的街道,現在傳遞消息的接力棒,不能扔給了小何同志就不管,他也要一起去找王人庸,章天河太危險了!
早起的雲雀在那半明半暗的雲空高啭着歌喉,而在遙遠的天際,則有一隻孤寂的眼睛凝視着衆人。
滿屋子都是煙味,清澄抹了下額頭,一手的冷汗,要不是她認真背過地址,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在棋牌館裡會有交通站。
這裡太過烏煙瘴氣,清澄屏住呼吸在棋牌館找交通站的負責人。繞過幾個麻将桌,她見到通往内室的門内,坐着一位粉面中年婦人,叼着細煙杆,頭油擦的瓦亮,正翹着大腳給賭鬼們發籌子。
等賭鬼們興高采烈的離開,清澄壯着膽子抱拳問道:“阿姐,你這籌子打包怎麼賣?”
“小朋友,規矩不懂,就不要豁胖(打腫臉充胖子),阿姐的籌子隻賣熟人。侬看上去面孔生來,誰人介紹來的?”吳侬軟語的中年女人警惕地瞥了眼清澄,紅唇開合閑适的吐出一個煙圈。
“自然是熟人介紹來的,靜姐姐再仔細看看,我像不像熟人,能賣在下七枚五元的籌子嗎?”清澄當即點穿她的身份。
聽到七枚五元,靜姐眼神微動,手中籌子玩的噼啪作響:“七枚麼,賣熟人有點少,要麼買個十三枚?”
“好姐姐,十三枚不好聽,像罵人,不如湊個整,二十如何?”清澄反向讨價還價,實則把口令都說出來。
“好說,量大屋裡請。”靜姐一彈煙灰,款款起身撩開布簾子。
内室裡一張木桌四張長條凳子,矮櫃上放着關公像,一般撈偏門的人家都會供奉,其他裝修也極為普通。
不過當清澄跟着靜姐走入暗房,才發現内裡别有洞天,書桌上放着調波段的綠皮機器,還有沒破譯完的電報。
“同志,你想要什麼幫助?”靜姐端着煙杆開門見山的問道。
清澄嚴肅地說道:“請阿姐,馬上找愚公,告訴他,愚公移山。我有急事彙報,事關上海總部存亡,十萬火急!”
靜姐的神情從戲谑到認真:“你的代号?”
“芍藥。”
兩人都不再多言,靜姐一手旋開頻段,一手戴上耳機,在滴滴哒哒的蜂鳴聲中,清澄的心情越發忐忑,她其實也不知道老王在哪裡,更不敢啟用大交通站,陸海給她的陰影太深了。
這個站點的好處是老王親自建立,隻同他單線聯系,人員都是招募的本地人,隻有二科極少數的同志知曉這裡,隐蔽性極強。
發完電報,靜姐已是滿頭大汗,她從衣襟上摘下手帕,忽然又想到什麼,甩着帕子,大聲喚來她的兩個兒子——大鵬和小鵬,囑咐他們一個個站點去找王人庸。
其中十五六歲的大鵬,清澄發現正是之前幫老王在四馬路望風的賣餅少年,孩子比一年前高了不少,個頭已經超過她了。
“芍藥同志,我們現在隻能等,我給你倒杯茶。”靜姐起身取出茶葉罐子,賢惠的為客人沏了杯熱茶。
接過杯子清澄點頭示意:“謝謝靜姐。”
“别擔心,我去外面候着。一有消息馬上告訴你。”靜姐又拿起籃子,像之前一樣坐在門内發籌子。
外面擲色子的賭徒吆五喝六,噼裡啪啦的麻将聲中夾笑帶罵,屋内清澄端着杯子一言不發,耳廓有些發麻,杯中的熱氣像是迷霧一般迷住眼睛,她可以等,她怕的是組織等不起。
可找不到王人庸,她什麼都做不了,一種深深地無力感襲上心頭,紛亂的思緒一會兒飄到法國的工人遊行,一會兒又回到十六鋪碼頭的血色之夜……
轟隆——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清澄向窗外望去,壓抑的烏雲遮天蔽日,令她不暢的心情更加沉悶。
周末大家難得偷閑可以出去玩,卻被一場暴雨打斷了行程。
這時少年熟悉的身影從弄堂裡竄出,小鵬頂着豆大的雨點沖回棋牌館:“姆媽,我回來了。”
關上房門,靜姐一邊幫孩子擦頭一邊讓他彙報,小鵬告知兩人,王人庸最後出現在公租界的巡捕房裡,聽那邊的同志講,江蘇省委有任務派給他,王人庸可能會離開上海去蘇州。
萬一老王不在上海怎麼辦啊?清澄緊繃的神經擰了起來,連帶着靜姐也跟着歎氣。
“不過我們與王先生是前後腳,他剛離開巡捕房沒有十分鐘,應該還沒來得及出上海地界。哥哥順着王先生離開的方向去找人了。”小鵬急忙補充。
“小鬼頭,講話不要打嗝楞,吓死我了。”靜姐點了下小鵬的腦袋,孩子腼腆的一笑。
“弟弟,你帶我去王人庸離開的路口,我也去找。”清澄激動的拉住孩子的手腕。
“你坐好!”靜姐壓着清澄肩膀強勢的說道,“我家老大去攔截了,而且我也給其他交通站發了信息,他們見到小王就會告知口令,不要急,萬一找到小王,你又不見了,不是白白耽誤時間嗎。”
人家說的有道理,清澄隻能壓住煩躁的心情,不斷告誡自己不要急,沒事,我們肯定能找到王人庸,隻要他沒出上海,就一定能找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