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烏雲洩下瀑布似雨道,狂風夾着雨星,四面八方的包裹着天地,辨不清哪是人,哪是樹。
經過一番地毯式的尋找,大鵬依舊一無所獲,難道王先生乘車離開了,不應該啊,自己明明看到他的背影了,怎麼一拐到弄堂裡就不見了呢。
要不是身份特殊,大鵬真想在弄堂口大喊一聲:“王先生,你快出來,出大事了!”
可惜回應他的隻有暴躁的雨點,大鵬扶腰喘氣,身上的力氣像是被卸了九成,就近找了處屋檐躲雨,順便絞了把衣服上的水。
出門沒帶傘,被活生生淋成落湯雞了,這還不是最慘的,剛才跑的時候熱血沸騰,現在被穿堂風一吹,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噓,噓!
隔着水屏障,大鵬好像聽到有人在驅趕什麼,他四處觀望了下,沒人,也沒貓兒狗兒,無奈起身拎着自己的耳朵跳來跳去,他懷疑耳朵進水了,才會聽到那種雜音。
劈呲,劈呲——
怎麼還有雜音呢,大鵬迷茫的順着聲音望去,還是沒人,他頓時覺得汗毛豎立,不會大白天遇到赤佬(鬼)了吧。
“戆曉甯(傻小子),向上看啊!”
大鵬跟着指令擡頭一看,對面二樓的窗戶上,王先生探出半個腦袋,臉上是他招牌的露八齒笑。他手指了指樓下的黑色木門,示意大鵬從那扇門進來,大鵬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不過總算找着人啦,大鵬像是剛吃了三大碗牛肉面,特别踏實,看姆媽和那位大哥很着急的樣子,他也不敢耽擱,确認沒人跟蹤後迅速閃入門内。
一踏入内堂,王先生就丢過來一大塊浴巾,接過浴巾大鵬快速說道:“王先生,芍藥同志急着找你,還有口令,愚公移山。”
王人庸倒水的手突然停下,笑容也凝固在臉上:“芍藥同志是不是在你家站點?”
“對對,人在我家棋牌館,有十萬火急的事,她要親自彙報給你。”大鵬不住的點頭。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有規律的敲門聲,大鵬明白是自己人,在王先生的眼神示意下,大鵬主動去開門。
門口一個撐雨傘的胖男人神色凝重,他的眼鏡上布滿水霧,渾身上下已經全部浸濕。大鵬驚訝的發現這不是CC的李股長嗎。
他一扔雨傘,不管不顧的沖進來:“人庸,出大事了!”
霹靂炸開天空,不過一瞬的光亮,天地又回到深深地黑暗中,王人庸好像猜到什麼了,急切的問道:“這次是誰叛變了?”
“章天河!”李股長抓住王人庸激動的晃着他,“他明天一早就能到南京面見蔣中正。咱們快通知同志們轉移啊!”
“等等,容我緩緩。”王人庸顫抖着掰開李股長的手,他閉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種夢魇裡,蹙起的眉頭能夾死蟲子。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誰都沒在開口,隻有三人交錯的呼吸聲,還帶着一點鮮活的生氣。
“老李,你馬上和我去找伍豪。”王人庸睜開眼睛了,裡面一片清明。
他轉身又對大鵬吩咐,“大鵬,你回去轉告芍藥,第一,立刻去找神父安排緊急避難所和開通緊急避難通道,第二,馬上發電報廢除二科人員與章天河的所有聯系方式,相關人員盡快轉移,第三,讓她在教堂原地待命,我晚點去教堂開緊急會。”
三人都不願再逗留,握手後,冒雨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橫沖直撞的雨點打在屋檐上,打鼓似的熱鬧,同樣熱火朝天的還有法租界的教堂,大鵬緊随着芍藥同志的腳步,跟着她一起來到教堂。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童神父就在教堂的秘密會議室裡給大家分配工作,有人去發電報,有人去聯系制作假身份,還有人就地銷毀重要的秘密文件。
每個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一散會就埋頭投入工作中,大鵬現在能體會到一個團結的組織,是多麼有效率。
童神父和芍藥同志兩人就着地圖,當場開始規劃緊急避難通道,通道共分為三部分,入住的安全屋,協送的緊急交通員,離開線路上所有經過的交通站。
但是鑒于章天河的影響力太大,途徑的交通站越少越好,尤其是多部門共用的交通站必須棄用,那樣就更考驗路線的規劃,目的地暫時定為香港和瑞金,如果有必要再由滿洲裡轉去蘇聯。
大鵬和另幾個交通員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等着他們規劃,隻見他們先把上海市的地圖分為幾個模塊,芍藥同志手中長尺像是精密的儀器,童神父剛報出相連的兩處交通站,她立刻說出兩點之間會遇到的關卡,還有正常步行所需的時間。
童神父不禁向她投去贊揚的眼神,并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法,關卡少的路線依舊可以保留,他們在各行各業都有同志呢,每當組織需要幫助,大家就會冒出來施以援手。
安全屋優先選用洋人管理的法租界和公租界,其次是日租界,因為越是鬧市,流動人口越多,魚龍混雜适合隐藏,所謂大隐隐于市也。
而且就算有同志不幸被捕,也是先落入租界巡捕房,隻要沒有“鐵證如山”的證據表明他們是g黨,在轉運至龍華司令部前,組織就有機會營救。
緊急交通員則分為上流線和民衆線,民衆線适合大批量的人員撤退,一個交通員可以帶好幾同志。
但是對于有些已經上了通緝榜或暴露的同志們,可以巧用潛伏在商界、學界或政.界的同志,利用他們上流社會的合法身份,把人帶到安全區域。
書到用時方恨少,兩人的談話愈發高深,大鵬緊張的搓着雙手,似乎要搓出火來,他氣憤自己平時怎麼不好好念書,現在一點忙都幫不上。
終于,他們兩人定好了線路,數十個交通員排隊領取規劃好的線路,一向嚴肅地童神父語調溫柔的給他們一個節點一個節點的說清楚。
由于大鵬是本地人,對市區的線路比較熟悉,童神父安排他去串聯公租界的緊急避難通道,緊急交通員有兩個,一個是三馬路上燒老虎竈(熱水鋪)的曹嬢嬢,另一個是時濟醫院的武主任。
原來革命就是要調動所有民衆!大鵬心中敬佩,他不知道這些龐雜的紅色動脈是如何建立起來,但是能成為其中的一個細胞也是他極大的榮幸。
暴雨來的猛,噼裡啪啦的在地上砸出成片的坑洞,狂風随着時間變的溫良,屋外的雨勢也漸漸弱下來,變成了牛毛細雨。
經過一上午的運作,返回的王人庸召開了一場緊急會議。這會兒大家都正襟危坐,凝神傾聽王人庸的講話。
王人庸首先通報了章天河叛變的事實,然後宣布了一個人事調動,姜雲同志臨危受命,以後他便是新新公司的第一書記,頂替章天河的位置。
本該拍手慶祝姜雲的升遷,王人庸卻一擡手制止了:“大家先别急着拍手,留着點力氣,今晚我們要打一場大硬仗。”
大家明白得趕在敵人動手之前,把千餘人的機關轉移,不是件容易的事,根據伍豪的指示,必須采取以下緊急措施:
第一,銷毀所有秘密文件。
第二,廢除章天河知道的一切秘密工作方法,由各部門緊急實行改編。
第三,把章天河熟知的可能成為其偵查目标的幹部迅速轉移,調離上海。
第四,黨的主要負責人,共産國際和省委迅速轉移,并采取嚴密的保衛措施。
第五,切斷章天河在上海所有能利用的重要關系。
“同志們,拜托了,章天河啟程前将武漢所有的站點都出賣給敵人,導緻武漢的同志們全軍覆沒,他為了邀功已經喪心病狂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快。”王人庸用力撐着桌面,悲憤的眼眶通紅。
聽到武漢全軍覆沒,清澄才深刻意識到章天河叛變有多大的危害,即便今晚能搶救出主要的機關,但是在白色陰影下,上海的地下情報網絡将分崩離析,所有的機關會陷入癱瘓。
上級下級隻要缺一個,這條情報線就算斷了,經此一難,不知道會出現多少斷線的風筝。
面對千鈞一發的險惡局勢,王人庸代表伍豪向大家安排了具體工作,伍豪親自去轉移中.央局的委員,他和瑞瑞帶頭轉移中.央的主要同志,姜雲去轉移江蘇省委,歐陽強轉移共.産.國際和遠東局,陳站長通知三科的同志轉移……
任務都分配完了,何清澄也沒聽到自己的名字和代号,她覺得老王是不是把自己忘記了,軍書十二卷,卷卷無爺名,這麼艱難的時刻,她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