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把東西拉到樹林裡,晚點來拿。”清澄好心建議到。
“今天是正巧碰到剿匪隊大舉攻山,附近的小山頭都去支援了,平日這條路上土匪太多了,我們就算放林子裡也很難拉回團裡。”隊員耐心的解釋道。
“難道不要了?”清澄疑惑的問道。
“沒辦法,上面給我們的命令是:把能帶走的帶走,然後盡快撤離。我們也是執行命令。”隊員無奈的說道。
民團主要以山地運動戰,保護鄉親們為主,這種大家夥确實對他們用處不大,還容易招人盤查。不過不搬走,不就便宜了土匪嗎!便宜小鬼子更不好。
不行,這個坎她過不去,得給大家夥們上個“保險”——保證危險,想着想着清澄嘴角含笑,眼底重新恢複了神采,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中形成。
烈日下天氣依舊悶熱,連知了都不叫了,大家都躲在樹蔭下快步走,隻有清澄拖拖拉拉的跟在最後,也不願意坐騾車,美曰其名——斷後。
騾子車上重新蓋上了紅布就如來時一般。
下山路本就比上山路難走些,清澄找了個頭痛想休息一會兒的由頭,成功和大部隊拉開距離。
一甩開隊員們,清澄立刻提速往回走,腳步輕快的不像個傷員,或者說她暫時忘記自己是個傷員。
再回到基地裡,沒滅幹淨的星火,又呼呼的燒起來,三棟殘破的白色建築像是三個幽靈伫立在面前,旁邊是若幹新起的墳包。
剛才人多還不覺得,此時偌大的場地裡僅有她一個活人,讓人不免覺得多了幾分陰森和寂寥。即便清澄自譽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的心也控制不住地劇烈跳動起來。
呼哧呼哧的給自己打完氣,清澄硬着頭皮一頭紮進2号樓,還沒等她找到手電筒,外面傳來汽車的馬達聲,清澄心中暗道一聲糟了,土匪或者小鬼子回來了。
悄悄摸到窗台邊,清澄擡起頭迅速一瞄,她現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門外三輛軍用辎重卡車陸續駛入基地,那車身上還明晃晃的印着青天白日旗。
随着辎重車熄火聲,清澄陷入深深的迷茫中,國府的人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人家還特地開了大車子,一看就是有備而來。難道是土匪裝扮的,但對方的談吐讓清澄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立正,稍息。”
“下面分配任務,所有人直接下到地下二層,一隊負責拆卸,二隊負責搬運,一顆螺絲釘都不許少,即刻執行命令。”
“是。”
“全體都有,齊步,走。”
哪有紀律這麼好的土匪,這就是國府的正規軍。清澄閉上眼睛,貪婪的呼吸着周圍的空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又貓腰靠近辦公室門口,那是下地下室的必經之路。
随着整齊的踏步聲,清澄看到身着黃綠色軍服的士兵從門口走過,很快樓裡又恢複了沉寂。陰影裡她靠着牆,細細地咀嚼着剛才的情形。
好了,這下不用上“保險”,她能安心回村子複命啦。很奇怪,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有那麼一瞬間,清澄卻想哭。這算什麼,國g合作嗎?還是他們中間出了叛徒?
黃綠色的新軍服隻有中.央.軍會穿,而離此地最近的中.央.軍隻有高峻霄的剿匪隊。
高峻霄知道嗎?呸,還用說嗎,就是那個黑心男人下的命令。
别人清澄不認識,但是那個上尉連長她在警備司令部見過,那是高峻霄自己的“嫡系”。怕是除了高峻霄沒有人差的動他。
剛才老王說鳳山來回一趟隻要一炷香,那他們至少提前二十分鐘知道此地有大型武器,才能準備的如此充分。而二十分鐘前他們都還在基地裡。
時間掐的這麼準确,他們前腳從正門下山,剿匪隊的人後腳就來撿漏大家夥。
要是他們晚點走,是不是還得和剿匪隊打起來。亂七八糟的想法混為一團烏雲沖擊着清澄脆弱的神經。
誰是敵人?誰是友軍?在曠寂的硝煙中,清澄走出2号樓,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村子,積攢的疲憊在回村子的那刻爆發了,清澄一下子癱軟在草地上,卻沒有力量再站起來……
等清澄再次醒來,窗外已是萬家燈火,夜空上星星點點,模糊的亮色直鋪到天邊。
屋外是喧嚣的笑聲,熱鬧的像是在過年,然而不知多遠之外的硝煙後,是無數屍骨堆砌的戰場。
她仿佛在地平線的盡頭,看到了少年們青澀的笑容,而今晚的夜色他們再也看不到了。
“别傷感了,出來開會。”老王不知道何時站在窗外,清澄精神萎靡的關上窗表示抗議。
然而老王并不想放過她,屋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出來開會,不然我們都擠到你屋裡開。”
見清澄沒反應,老王說到做到,直接拉了一群漢子在門口鬧哄哄的,就在她屋子門口讨論起了事情,清澄沒辦法隻能打開房門,漢子們拿着小闆凳,一個個在王人庸的帶領下魚貫而入。
王人庸更過分,手上還拿着一盤炒瓜子問她要不要吃,清澄兩手握拳,克制着自己不去揍他,她為那些死去的戰士們表示痛心,怎麼可以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今天的主要議題是繳獲的武器如何分配,還有本次突襲的可取點和錯誤都要讨論一下。誰先發言?”老王當她空氣般,自顧自的主持起了會議。
肩膀忽然被人按住,清澄回頭發現是位慈眉善目的大嬸,大嬸笑着端着一碗面條遞給她,大嬸好像不會說話,比劃了半天大概讓她趁熱吃。
那隻是一碗普通的陽春面,連個澆頭都沒有,若是在上海她連正眼都不會瞧這碗素面。
可在經曆一整天的惡臭人心後,如此淳樸的善意,讓清澄不經淚流滿面,淚水劃過面龐落入泥地。
中年大嬸不知所措的放下碗,像慈母般用手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珠,大嬸的手并不柔軟帶着厚厚的老繭,有些沙沙的劃過她的臉頰。
清澄一把抱住大嬸,放聲痛哭起來,憋屈了一天的情緒決堤了,她原以為尊嚴是人人都該有的東西,現在她才知道尊嚴是這世道最奢侈的東西。
她可以給貧苦的孩子們送上衣服,金錢,但是能改變他們的前途,他們的命運嗎?
若隻是靠施舍,而不為他們去做什麼,那他們今天會這樣,明天還會這樣。他們的孩子,他們孩子的孩子依然是這樣。
她差點忘記了革命力量的源泉是人民,中國有廣袤的農村,就有無數小草那樣的孩子流落亂世。
可要讓最進步的思想,紮根在最貧困的農村地區,談何容易!這才是革命最難的地方吧。
“來大家給我們哭的稀裡嘩啦的秦同志一點鼓勵,小秀才第一次參加戰鬥,表現很不錯了。”老王忽然把話題引回清澄身上,帶頭鼓起了掌。
聽着大家熱烈的掌聲,清澄不知道老王是故意損她還是真鼓勵她,實在是氣不過抹了一把臉,也搬來一個凳子擠到老王身畔,推開他面前的瓜子盤,放上面碗邊吃邊問:“你們繼續,讨論到哪裡了?”
知道清澄從陰影中走出來了,王人庸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繼續繼續,小李你剛說你鑽出馬車就劈了一個守衛……”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
等會議結束清澄把老王拉到一邊,小聲的問道:“領導,你知道誰下的命令,放棄大家夥的嗎?”
“不知道啊,沒來得及帶走嗎?太可惜了。”王人庸滿臉惋惜不像知情人。
“你真不知道嗎?”清澄又問了一遍。
“這話說的,就算帶不走也不能留給土匪啊,你是不是私自做主去搞破壞了,所以才這麼晚回來。”王人庸了然的看着清澄。
“我要是說是呢?”清澄擡眼盯着王人庸。
“挺好啊,懂得随機應變啊,我還得誇你呢。咱們拿不到的也不能給敵人留,記住了。”王人庸一臉得意,看來他确實是不清楚這事。
“高峻霄算敵人嗎?”清澄認真地問道。
“嘿嘿,這問題該問你自己吧。”老王沉吟了片刻繼續說道,“你團結到什麼程度了?”
“沒進度。”清澄揪掉腳邊的野草,又重重丢向遠方。
“哈哈哈,那你試試吹枕邊風啊,男人最吃這套了。”老王又開始不正經起來。
“枕邊風對他沒用,到不如來些實際的東西,比如找人和他談判,讓他把基地襲擊的事情認下來,殺敵數千的軍功沒人嫌多吧,再把大家夥的消息透給他當做封口費。”清澄淡淡地建議。
“卧槽,你這是給他挖坑呢,長期來看狗日的小日本不會放過他。”王人庸不敢置信的盯着清澄。
“你不是說戴着白手套幹不了革命嗎,咱們這次的襲擊名不正言不順,而他才是名正言順的‘主謀’,長期來看能保護好我們自己的武裝力量。”清澄平靜的說出自己的理由。
“啊這……幹革命……也沒讓你六親不認啊。”王人庸張着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跟我算哪門子六親。”清澄一句狠話把王人庸噎回去。
“何小姐,我能悄悄的問一下,高督辦哪裡得罪你了。”王人庸表情豐富,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估計不知道清澄怎麼突然這麼大變化。
“沒有。你不方便出面談,我建議讓郝大伯去談。”清澄扯着假笑把老王推到郝大伯的屋門口,不容老王反對就敲響了房門。
王人庸無奈被她逼上梁山,隻能硬着頭皮進屋和郝大伯唠唠,而清澄也跟着進屋,她倒要看看郝大伯是不是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