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哈欠,清澄順着旋轉樓梯向上走,來到報社的辦公區,和底樓的大理石風格不同,辦公區是打着油蠟的紅黃色木地闆,亮的能把清澄映出個模糊的樣子,像是岑光瓦亮的銅鏡似的。
吊扇在空中緩慢的轉動,同事們有窩在沙發上休息的,有鋪上報紙打地鋪的,有趴在桌上小寐的,清澄不想打擾别人,蹑手蹑腳的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裡,撥通了吳記車行的電話。
那頭一直是盲音狀态,始終無人接聽,清澄悻悻的挂掉電話,那她也在桌上趴一會吧,等天亮了再找車回去,這麼想着她安心的趴在桌上,腦袋漸漸放空……
砰、砰、砰——
接連幾聲震天的槍響把辦公室的人全都吵醒了,清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她推開門想問什麼情況,然而大家都處于懵懂初醒的狀态,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還是小李記者第一時間清醒過來,腿上像裝了個彈簧似的,三步并作兩步拿着相機跑下樓去了。那百米飛人的架勢把清澄都看傻了,心中感慨道李饒棠不愧是我們申報業務能力最強的記者。
被李記者這麼一吓,大家都醒了大半,趴在桌上的海老師也讓大家安心,最近青幫和斧頭幫在大世界火拼,估計有幾個小赤佬往這跑了,問題不大,一會兒巡捕房就該派人清場了。
海老師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果然如他所言巡捕的哨聲随後響起,正當清澄打算回去再趴一會的時候,她想起來剛才小李匆忙出門,大概率沒好好關大門。
小李要跟拍的話沒這麼快回來。為了大家的安全,清澄扭了扭脖子強振精神下樓去關門,大樓外蟋蟀高鳴,隐隐還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硝火味,想來交火的地方離大樓不遠。
突然街道上傳來巨大的刹車聲,還伴着暴躁的咒罵聲,清澄好奇的往聲源方向望去,隻見小李記者舉着手一臉驚恐從拐角處徐徐而出。
原以為小李在搞怪,清澄剛想走下台階配合他,這時她看到地上拉長的黑影不止一個人,頓時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心髒仿佛被個無形的大手捏住,如果時間允許,她想報警。
但她迅速否定調這個荒謬的想法,小李是她的同事,她不能見死不救,樓上的也是她的同事,也不能讓手無寸鐵的他們陷入危險。
沒有絲毫猶豫,清澄走出報社大樓,反手鎖住報社大門,佯裝淡定的走向小李,小李似乎發現了她的意圖,滿臉通紅的拼命搖頭示意她不要過來,可清澄想做的事情又怎麼會受旁人影響。
“小李,你怎麼還沒走啊,我都關門了。”等清澄走近些才發現小李被人用步槍頂着後腦,周圍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了,她也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
正當清澄躊躇不前時,劫匪粗野的聲音在空曠的街上回響:“女人,給老子過來。”
幾乎同時十字路口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幾十條槍齊齊指向角落,原來是巡捕房的巡捕。他們拿着大喇叭不停地沖劫匪吼道:“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滾——離老子遠點。”劫匪見勢不妙又退回幽深的弄堂裡,嘴裡罵罵咧咧的沒一句好話。
見到巡捕趕來,清澄默默移動到掩體後面不敢出聲,可心神不甯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冰冷的月光灑在對峙的雙方人馬上,清澄不經意間瞥了眼三星警官的制服,幹淨挺括,可那人卻穿着破敗的布鞋,滿滿的違和感撲面而來,情急之下她朝着那人大喊一聲:“舉起手來!”
男人頓時如驚弓之鳥,條件反射的舉槍射擊,他左右的警員應聲倒地,連哼都來及哼一聲就去見了佛祖。劫匪見有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把自己面前的警官悉數射殺,一時間街道上紅光四濺,哀嚎滿地,哪分得清誰是誰。
許是此處響動太大,更多的腳步聲朝這個路口集合,清澄捂着耳朵蜷縮在掩體後,空氣中的火藥味愈發濃烈,嗆的她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眼睛也被硝煙辣的睜不開。
上一次這麼狼狽還是八年前,清澄被槍響炸的耳朵發蒙,周遭的一切好像都陷入寂靜,隻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突然她被人拎着後頸,粗暴的拖出掩體。
太陽穴被抵上某種冰冷的物體,清澄用膝蓋想都能想明白自己被挾持了,一時間槍聲驟停,清澄緩過勁來用餘光掃視周圍情況,她面前的是行動一隊的龐隊長,龐隊長的身旁不止有巡警還有不少士兵。
可他們說了什麼清澄一個字都聽不見,除了挾持她的劫匪還有他四五個同夥被官警堵在一處煙草店裡,小李記者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大概是逃了。
哎,下次再也不逞英雄了,早知道就不睡在單位,她現在甯願多走幾站路去大世界叫車,不對,大世界晚上也有火拼。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不是她運氣差,也不是下班太晚,是上海灘晚上就沒有安全的地方!耳邊漸漸恢複聽力,冒充警員的劫匪神情激動地叫嚣道:“再過來,老子斃了這女人。”
“放棄抵抗,否則罪加一等。”龐隊長舉着槍厲聲說道。心髒超負荷跳動的後果就是大腦逐漸清明,清澄翻了個白眼在心中無力的抗議,閉嘴吧你,再刺激劫匪,自己真就交代在這了。
眼看着巡捕靠不住隻能靠自己,清澄找了個話題開頭:“那個大哥你怎麼稱呼啊?我不想死了之後黃泉路上沒伴。”
“放你8娘8的狗屁,老子才不會死。”劫匪嘶啞的嗓子都吼到破音了。
“大哥我隻要一倒下,你馬上就會被打成篩子。”清澄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她能感受到兩邊的殺氣憋的人喘不過氣來。
“呵呵,你以為老子為什麼挾持你。”劫匪喘着粗氣冷笑,好像冷靜了不少。
“你想活,就同他們談條件啊,對面都是糙老爺們,你不說他們怎麼知道你要什麼。”清澄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打顫,誘導劫匪說出訴求。
“對面的人聽着,給老子準備一輛馬車,老子要出城。”劫匪說話間又勒緊清澄的脖子,讓本就虛弱的何姑娘差點暈過去。
清澄敲打着劫匪的手臂,眼淚汪汪的說道:“大哥,松手,你要是把我勒暈了,對你來說反而是累贅。”對方聞言果然松了幾分力道。
“好,我找人去取馬車,你别耍花樣。”龐隊長沉吟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劫匪的要求。
“快點!”劫匪似乎見到了生的希望,興奮的渾身顫抖。連帶着周圍的同夥都嬉笑起來。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喀察”一聲拉開槍栓把子彈上膛,何清澄似有所感的朝屋外望去,奈何視角受限,隻能看到樹影婆娑。
“啊,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你們老大劉勝七剛才被擊斃了。”龐隊長放下槍不急不慢的說道,不知為何他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放屁,不可能,你胡說。”周圍的劫匪紛紛罵道。
“不信啊,我把他的屍首拿給你看看。”龐隊長向身邊的警員一使眼色,警員得令離開包圍圈。
不一會兒,兩個警員推着一輛蓋着白布的闆車來到煙草店前,闆車邊上還跟着一位身着傳統繡衣的小腳婦人,那婦人哭哭啼啼的念道:“七哥……嗚……七哥啊。”
“大哥——”劫匪們本想沖出去,被警員的幾發子彈逼退回屋。
“你個臭8婊8子,就是你害死大哥的。”周圍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大哥罪有應得,怨旁人作甚,沒用的男人才會把問題歸咎于女人。”清澄忍不住出言嘲諷,她不知道劉勝七是哪位,不過既然是頭目,想必也是作惡多端。
“你懂個屁,我大哥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才冒風險來這。”劫匪已經睚眦欲裂,金屬摩擦着腦殼,清澄吃痛不敢再刺激劫匪。
“那他也算有情有義,可惜啊他的屍首你們帶不走。”清澄順着劫匪的話說下去,她覺得龐隊長突然把屍體拉來是别有深意。
“外面的聽着,我大哥的屍體我們要帶走,還有這個臭8婊8子也要帶走。”劫匪又提出新的要求。
“屍體可以帶走,但是人不行。”龐隊長也适時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并立刻讓警員拉來馬車。
看到馬車他們仿佛見到了生的希望,估計心思也都開始動搖,身旁的同夥也勸道,情況緊急,先把大哥帶回去安葬,劫匪終于松口,勒着清澄慢慢移動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