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的城市,許多人可能還在夢鄉沉睡,可有些人,已經忙碌起來。清道夫推着小車開啟了一天的工作,小車上擱着掃帚簸箕還挂着一桶清水便是他全部的工具。
與霓虹閃爍的主幹道相比,旁邊的小馬路更能體現大上海的另一面,衣衫褴褛的叫老花子抱着骨瘦嶙峋的孩子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蒼蠅飛到他們身上都沒力氣驅趕,清道夫冷漠的繞過那幾個礙事的乞丐,熟練地清空垃圾箱裡的垃圾。
垃圾箱周圍亂哄哄的到處是被翻找的痕迹,幾隻老鼠在垃圾堆旁“吱吱”作響,這條弄堂連着好幾家飯店的後廚,清道夫皺着眉頭撒了一瓢水,老鼠受驚後四處竄逃隻留下一地狼藉,清道夫朝弄堂方向罵了句娘,哪個不長眼的廚子把廚餘亂扔弄得臭氣熏天。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認命的用掃帚嘩啦呼啦的來回擺動,企圖弄掉周圍的污漬。誰知那污漬加了清水後慢慢溶解,竟把淺色的大掃帚都染紅了,清道夫心裡疑惑,難道挨千刀的廚子把下水也扔出來了,不應該啊,這世道下水都算好東西了,乞丐怎麼會不碰。
清道夫提着煤油燈掃視一圈,本想看看是哪家的後廚這麼豪氣,可當他踏入那條暗黑的弄堂,沒走幾步,凄厲的喊叫劃破天空……
清晨剛撒下的幾縷曙光,高矮不一的報童們在發放點拿到今日份的報紙後,一個個如同廣場上的鴿子般,呼啦啦的散開了,漸漸地街頭巷尾開始響起報童們稚嫩而又響亮的賣報聲。
震驚!四馬路兇殺案,開膛破肚令人發指。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小小的路口被人群圍的水洩不通,馬路上連續響起刺耳的口哨聲,疏通交通,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負責刑事案的華捕龐民彰龐隊長走進警戒線内。
現場簡直慘不忍睹,被害者是兩名青年男性,均被人開膛破肚,腸子被扯出體外幾米遠,還有肝脾被掏出,丢棄在垃圾箱内。
龐隊長拿過仵作的屍檢報告,翻看細節,緻命傷就是腹部的傷口,死因是失血過多,可兇手的殘忍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兩人在生前就被割去舌頭,身上頭上有多處毆打的傷口,看來他們在生前都遭受了非人的對待。
這得多大仇才能做出這種案子來,龐隊長戴上手套親自檢驗起屍體,屍體年紀約摸二十出頭,看體格還挺健壯,應該經常從事重體力的勞動,基本可以排除文職工作的人,被害者食指和虎口處的老繭印證了他的想法。
“暫定為仇殺,查查這附近哪個堂口少人了,或者有什麼外地人來踢館。”龐隊長對着手下的警員述說着偵查方向。
“隊長,在下水道裡找到兩把槍。”檢查的小警員又拿來新的證據,是兩把駁克槍,仔細查看還有編号。龐隊長一驚,在心中祈禱千萬别同軍方有牽扯,這兩人最好是什麼□□走私犯。
這時一個小警員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龐隊長,淞滬司令部來人認屍了。”
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炸的龐隊長腦袋嗡嗡作響,血壓上升,這裡是公共租界,我們的軍人死在租界裡,這事要上國際法庭的呀,搞不好會變成外交事件啊。
“屍體的身份,我不管誰知道,都特麼給我保密。”龐隊長惡狠狠的命令道。
“就屬下知道,司令部的那位也是穿便衣來的,就在那邊的黑色轎車裡。”小巡警指着斜對面的一輛黑色轎車,車旁确實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長衫戴眼鏡的男子。
這條街上報社媒體太多,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變成大事,龐民彰謹慎的慢慢向黑色轎車靠攏,來到那位長衫男子面前,拿出警員證自我介紹到:“我是刑警一處行動隊的隊長龐民彰,老總怎麼稱呼?”
“免貴姓李,這是我的證件。”李少甫掏出軍官證給龐民彰查驗,壓低嗓音說道,“我們長官在車裡,勞煩龐隊長上車詳談。”
龐民彰點了點頭把證件還給李少甫,李少甫也适時為他拉開車門,他方一上車,關好車門,這車就緩緩開動。
身旁穿着中山裝的青年适時開口:“别急,這裡媒體太多不好說話,我們出去繞一圈。”
龐民彰沒想到這位長官年紀這麼輕,看起來比外面的連長年紀都小,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他立馬敬了個禮再次自我介紹到:“長官你好,我是行動一隊的隊長龐民彰。”
那位青年也回敬了禮:“不客氣,我是淞滬司令部剿匪監督辦的督辦高峻霄。”
“原來是高督辦失敬失敬,這兩位受害者你們想怎麼辦?”龐民彰沒問緣由,隻是想知道司令部的處理方法。
“這兩位都是我們偵察連的戰士,屍體你們給李連長處理就好,也請龐隊長務必低調,對外宣稱幫派仇殺或者什麼走私客都行,怎麼方便怎麼來。”高峻霄這麼一說,龐民彰懸着的心算放下一半,洋人那裡他也好交代了。
龐民彰立刻答應:“好,回去我就把案子結了,高督辦還有什麼吩咐?”
“我沒别的事情了,但是那幾個逃犯不知道是否還藏匿于租界,後面你們治安工作怕是要更繁重了。”高峻霄側首‘善意’的提醒。
聰明人聊天不需要太多細節,龐民彰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高督辦方便的話,可以把犯人的相片或者畫像給我,我讓底下兄弟們注意着。這麼兇殘的犯人,我也不敢留着,屆時還得勞煩高督辦派人來接收。”
高峻霄搖了搖頭說道:“這些人都是土匪,亡命之徒。你們隻要報告他的行蹤方向就行了,千萬别跟,不然我那兩位戰士就是前車之鑒。”
“哈哈哈,高督辦說笑了,上海哪來的土匪,我們這又沒山,而且這裡是租界,難道是逃犯?”龐民彰面上如常,心中卻打起了小鼓,到底是什麼人讓軍方都忌諱。
高峻霄似乎聽出他的試探,平靜的說道:“我實話說吧,犯人是華東地區的大土匪劉勝七,來四馬路環玉坊贖他的8姘8頭小青花。”
什麼?龐民彰眼皮一跳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那個懸賞三十萬銀元的男人竟然來了上海,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後來去自如,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高峻霄說道:“劉勝七手段如此殘忍,其實就是在發送一種警告,讓我們别在跟着他。”
“嗯,可放他回去無異于放虎歸山,是鄙人對匪區百姓的失職。”高峻霄面色凝重不像客套。
龐民彰現在很想抽自己兩巴掌,沒事多問一嘴幹嘛,這會兒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高峻霄敢告訴自己實情就是想把自己拖下水,不過他還是客氣提出的假設:“問題是劉勝七可能已經潛逃,不在上海了。”
“人應該還在上海,昨天小青花先回了環玉坊,送她回來的車夫之一就是喬裝的劉勝七,所以被我們的戰士反查出劉勝七的行蹤,可惜他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狡詐。”
到底是軍方,偵查能力相當不錯,而且龐民彰總覺得高峻霄有種信賴感,他大膽說出心中所想:“一個通緝犯還敢冒着風險送8姘8頭8回家,看來他對小青花勢在必得。”
“正是如此,而且根據劉勝七以往的行為,其人性情乖戾,我越不讓他帶人走,他就越要帶走,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能幹。”高峻霄慢條斯理的分析到。
按着正常思路,下面就是拿小青花釣魚了,龐民彰擔憂的說道:“可咱們這都算陽謀了,劉勝七也不傻,他會做好相應的準備把人搶走。”
“就是陽謀,随勢而動,随勢而發。”高峻霄語氣沉穩,好像成竹在胸。
龐民彰覺得這個高督辦有點東西,心下起了協助之心,抱拳說道:“難得高督辦心系百姓,不過租界是洋人說了算,還有紅頭阿三在攪屎,屬下位卑,隻能盡力而為。”
“多謝協助,我也是初來乍到,可能不大懂這裡的規矩,到時候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情,龐兄不要嫌棄在下才是。”高峻霄謙虛的說道。
“高兄太客氣了。”龐民彰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我職位低但是我有位結拜大哥是警務處的處長,還是工部局警官學校的指導□□,在上海灘人脈極廣。高兄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為你引見。”
“能有幸結交新友當然好。”高峻霄眼中一亮,“不過不急在一時,就算你義兄肯幫忙,時間上也來不及。”
“不一定,在下有一計不知能否幫到高兄。”在車裡龐民彰同高峻霄作了長談,最後龐民彰笑着說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小弟做東,請兩位大哥去環玉坊聽小曲兒如何?”
“我這沒問題,看你義兄的安排。”兩人剛才相談甚歡,高峻霄自然順着龐民彰的意思,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入夜後,東風未借晚風先至。大上海的夜晚依舊燈火通明,霓虹閃爍,一片燈紅酒綠。
暮色中,何清澄拖着疲憊的身子緩緩走出報社大樓,今晚真是忙慘了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最重要的是她忙到忘打電話提前訂車了,周圍黑燈瞎火一車輛都沒,她可怎麼回去啊!
她擡手瞄了眼手表,快淩晨三點了,怪不得路上這麼空曠,路遠的同事都決定在辦公室裡湊合一夜,順路的、家裡近的都拼車的拼車,搭伴的搭伴,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清澄伸着脖子向四馬路的盡頭望去,紅燈籠那裡人來人往的倒是熱鬧,肯定有不少黃包車,不過小姨千叮咛萬囑咐,晚上絕對不能往那個方向走,當她還是小孩子嗎,不就是青樓,能有多大事啊。
可腳剛踏出去幾步,清澄又慫了,要不上樓去試試訂車或者走點遠路去大世界叫車吧,算了,再走幾站路她怕是要暈倒在路邊,還是上樓打電話訂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