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結心頭剛輕,又被她夾槍帶棒的話束緊。
他們都見過趙子谛的瘋狀,知曉趙子谛的秉性,說不出始料未及,說不出情非得已。思來想去的辯解,甚至無法說服自己。
而拖得越久,越難開口。
奉行一句話落在地上,靜靜悄悄沒有回音。
還是蜂擁而來的富賈,化去了廊裡尴尬。
宴席備有素酒,富賈們稍一合計,便端着圍來。假托商議災民安置,實則奉茶敬酒,殷勤讨好。
趙結不得已費神應對。
富賈們待得了許諾,定了定心,方說說笑笑往後院去。後院辟有專供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們休息的廂房,他們常來寺内供奉,自有常駐屋舍休憩。
奉行目送他們走遠,誠心誠意道:“多謝殿下替我圓場,否則免不了又要多費口舌。”
“他們在東嶺經商,全看季真臉色。”趙結低捧着碗,如寒冬裡捧握暖爐,“你不想多費口舌,何不繼續挾持季真,逼她吐口。”
“他們和季真不同。”奉行看向飽食的民衆,“放在災民安全進城,隻是一時之計。但進城後,需要的不隻是一兩頓飯食,而是長久生計。想要長久,就得他們自願為之。”
“名利誘之,談何自願?”
“追名逐利,也算自願。”奉行話裡有話,“譬如太子殿下今日開壇講法,難道不是自願?”
見趙結複歸沉默,她寬慰對方道:“殿下放心,我言而有信。熇州民衆已經平安進城吃飽了飯,你與季真、淳明之間無論有無合謀,我都不過問。”
他将飯碗捧得更緊。
奉行瞥見他指掌繃出鋒利的線條,笑盈盈問:“不過有件事,不知能否請殿下看在這碗飯的面子上,幫個小忙?”
趙結回問:“何事?”
“剛剛被帶走的侍女,玄獅。”奉行輕歎,“少不得要經曆一番拷問。先前為了盡早趕來寺裡,我找她帶路,期間告訴她們可以去蓮母庵避禍。她是藏不住口的人,蓮母庵難免因我這幾句話平白遭禍。”
“你與蓮母庵——”
“我與蓮母庵沒有瓜葛交情。”奉行截了他的話,“隻是日前在城外,見過一個年紀尚小的比丘尼背着飯桶出城施飯,她說自己在蓮母庵修行。”
趙結莫名:“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奉行感慨,由衷地推崇贊譽道,“熇州民衆在夏城外逗留月餘,滿城士民皆因季真狡計毒謀不敢過問。這小比丘尼卻敢冒險出城,也不求香火供奉。能教出這樣的弟子,蓮母庵住持必是位高義薄雲之宗師。”
這話卻讓趙結沒由來地聽出了冷嘲熱諷。
不知不覺間,他的目光搜尋到跟在季真左右的淳明。
災民受苦受難視若無睹,各方香火供奉盡收囊中。坐擁偌大寺廟,每日晨鐘暮鼓聲中,金妝佛像座前,心中所誦,究竟是經文戒律,還是富貴榮華?
而他日日誦經修禅,修得又是什麼?
“要我做什麼?”
“帶我去蓮母庵。”奉行笑眯眯道,“給人惹了禍,總該道個歉。”
理由如此拙劣,趙結一聽就知她另有打算,終于擡眼直視她:“何時?”
“現在。”
“現在?”
趙結看向院中災民。現在隻是暫供飯食解了饑餓,後續生計還未安置妥當。她不在現場盯着,貿然離開,難道不擔心季真反悔,橫生枝節?
“放心。”
知他所慮,奉行踮腳張望,頗費番功夫才找到淹沒在人群中的陸調羽。摸摸腰懷,身無長物可用,發間也隻一支束發木钗。再看趙結,手持佛珠飯碗,腰挂玉佩香囊。
香囊過輕,玉佩倒是合用。
她瞄着玉佩問道:“可否借殿下玉佩一用?”
趙結雖不解,仍取了玉佩贈她。
色翠質潤,是塊好玉。
她掂掂玉佩份量,盯準陸調羽,擡手一擲,精準砸中陸調羽的腦袋。陸調羽回頭一望,見她歪頭帶笑,忙不疊從人群中擠出,奔到碑廊前。
見他空着手來,奉行先問:“玉佩呢?”
陸調羽揉揉腦袋牢騷道:“碎了。”
好玉雖然堅硬,但被擲出那麼遠,落地必碎無疑。她心知肚明,仍佯作驚訝,轉眼看向趙結。
趙結自覺開口:“無妨。”
“真是對不住殿下,待回了京城,定讓崔公子賠殿下塊新的。”她笑了笑,拉陸調羽到一旁,低聲問道,“城外還有人嗎?”
“都進來了,連斷腿的瓶哥都跟來了。”陸調羽眉飛色舞道,“這回我幹得漂亮吧?說吧,準備怎麼謝我。”
“謝什麼謝?事還沒完。”奉行橫他一眼,悄聲安排說,“我要離開一會兒,這期間難保季真、淳明他們不會生事,你多留心。讓鄉民們先不要和商戶定契,能拖就拖。無論他們怎麼說、怎麼勸,你們就待在這裡,哪兒都别去。”
陸調羽一拍胸脯,自信道:“放心,如約讓他們吃到了這頓飯,現在他們什麼都聽我的。”
“商戶們住在後院,你找機會摸過去,拿住太平藥行的左銀沙,問問他知不知道逃筝的下落。”想到夏城商号的古怪,她眉頭一壓,補充說,“不忌手段。”
“逃筝沒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