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查兩具屍體沾染的血漬污穢殘留在她兩臂雙手間,她低頭看了看,随即默默綁起衣袖。
趙結右手拿木瓢,左手攬右袖,先于奉行俯身,舀出一瓢水。再直身,掌中念珠晃蕩,其下流蘇搖曳,糾纏袖擺飄動。
木瓢稍傾,一注清水流下。
月色在瓢,逐水流落。
一瓢水盡,再取一瓢。
奉行借這緩緩流落的水,将血漬污穢沖洗幹淨。最後并攏雙手,掬一捧水,盛一泓月,盡潑臉頰,神思複清明。
剛剛有那麼一瞬,她想不管不顧,将朽爛敗絮統統剜出。
可解桑還在傷心,她要去見她。
趙結放下木瓢,垂眼轉身,脫去绉紗外衫遞向奉行,同時低聲提醒:“衣上有血。”
琥珀跟着轉身。
在東宮新換的衣裳,經接連奔波,外衫袖擺也沾了血污。
她要去見她,但不能帶血去見她。
換了外衫,她身量夠高,穿着趙結的衣裳雖稍顯寬松,但不臃腫松垮。衣裡檀香籠罩着她,殘餘血氣盡被沖散,心間煩躁略有平息。
“多謝。”
她奔向偏殿。
東偏殿燈燭昏昏,奉行輕手輕腳進門。
關門時,身後燈火驟亮。
解桑秉燭而來,火光照亮了她。枯黃的臉,紅腫的眼,所有傷神,都在眼尾殘淚間。她在唇邊豎起手指,輕輕搖頭,再指向屏風。
屏風後是卧榻。屋内飄有淡淡藥味兒,方微手骨折斷,經診治包紮,大約已經歇下。
“我……聽太子說了。”解桑牽着奉行到屏風對側隔間,開口帶着未消的鼻音,“沈娘娘投缳自盡,是真的嗎?”
“沈宜芳她……”
奉行醞釀出的說辭,在解桑的注視下灰飛煙滅。那眼神似乎在告訴自己:她已經猜出真相,她的詢問隻是揀出頭緒,然後抽絲剝繭得到确切的答案。奉行毫不懷疑。
大概從一開始,就不該以為能瞞天過海。
“沈宜芳不是自盡。”
沉默許久,解桑又問:“那覃郎呢?”
奉行遲疑:“绫姐姐……”
“我看到了,他額側有鈍器重擊的傷痕。”解桑輕輕道,“是朱雀棍。沈娘娘的死,和他也有關聯,是嗎?”
那根平素用來挑挂宮燈的紅漆棍柄,棍端塑有漆金雀首,是名,朱雀棍。
那是奉行最趁手的武器。
“……是。”
一個字,足以回答解桑所有疑問。
但解桑仍在追問:“所以那晚,你就知道。”
奉行咬住嘴唇,隻需和剛剛相同的音節就能作答,可她偏偏發不出聲。不肯出聲。
兩行清淚淌落,“你知道,可你不告訴我。”解桑猜出所有,得到回複,卻仍不可置信,“你怎能不告訴我?你怎能不信我?”
“绫姐姐……”
“兩樁命案,我爹和成大人協同查辦,你瞞不住他們。”解桑抹去眼淚,“趁着還沒東窗事發,快走吧。去哪兒都好,避一避。”
奉行蓦然擡眼,鼻酸淚湧。
她張了張口,想問問:你不恨我殺了你丈夫嗎?
可她沒能發出聲音,眼淚簌簌流下。
“去吧。”
解桑擡手掩面,快步躲進暗處。
她咬住虎口,卻沒能止住哭泣,喉嚨生痛,壓抑的哭聲在梁下顫抖着。她深知,在一個多月以前,她就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妹妹,可直到今日,她才能為此落淚。
奉行想要上前,想如往常一樣,将她攬在懷中,輕輕撫過她的後背。
但已不能。
若最初不曾試圖隐瞞,今日或許不會不可轉圜。
奉行後退兩步,望着解桑顫抖的脊背,輕悄悄跪地叩首。
她不會走,也不會避。他們本就罪該萬死,即便訴諸司法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我……”
她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如往常叙别。
屋内泣聲未停。
她仰起頭,眼珠徐徐從左轉到右,再緩緩從右轉到左。眼淚卻仍不受控制地淌落。她掃去淚花,不再開口,決然轉身離去。
邁過房門,月光侵來。
散亂的腳步聲與急促的喘息聲向着宣天閣奔來,兩閣值守高舉書筒,熱汗淋漓地撲跪進大殿,不等氣息平穩便急匆匆開口:“啟禀桂閣首、楚閣首,東嶺、東嶺的路通了!”
桂雲天一把奪過書筒,取出其内信函細讀。
奉行剛走到殿外,聞言快步趕到近前。
信剛移交到她手中,還未詳閱,偏殿宮娥匆匆跑來禀告:“昭采夫人吐、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