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逃筝說殿下今日回來了。”東池輕輕捶打膝蓋,“有事想請殿下幫忙。”
“難不成你在宮裡等着,我還能不幫你?”她扶着東池靠牆站穩,半蹲下身為其捏按雙腿關節穴道,“是什麼事?”
“東宮娘娘那件衣裳上的蝴蝶,我打聽到了。”東池雙眼明亮,“是個叫無生的姑娘繡的,她也是南陵人。”
東池是南陵人。南陵多桑田蠶農、多織坊繡坊,尚衣監繡娘有三成以上出身南陵。
“你說無生?”
“殿下認得?”東池喜道,“那太好了,我想見見她。可東宮那地方,若沒有殿下開口,别說找人了,就是走近些都不敢的。”
“好了。”奉行站直,“動動腿試試。”看着東池原地踢腿蹦跳,笑說:“再等幾日,我把無生接到裕昆宮來。不過無生繡工雖好,圖樣大概是另一位姑娘的手筆。到時我将她也接來。”
東池雀躍着撲進她懷中道謝。
“明日你先去尚衣監,要些布料針線,就說是我讓你們給兩宮預備端午節禮所用。”她低聲叮囑,“不拘顔色好壞、布料新舊,多領些回來。”
東池應聲,次日一早趕去尚衣監領回布料針線,廢寝忘食将絲線布料理了又理、點了又點,整日在裕昆宮門前翹首以盼。
臨近端午,天氣愈發炎熱。
東宮為端午宴忙得不可開交,兩閣因東嶺杳無音訊焦頭爛額。玄梵二宮也不得清閑,既要預備法會祈福消災,又要告拜行宮焚表祭天。
奉行算好時日,搖着柄折扇晃進西梵宮。
“好久不見妙拂師太。”奉行在太陽地裡迎上妙拂,“師太辛苦,這樣烈的日頭,還要前後忙活,看這滿身的汗。”她靠近給妙拂打扇,笑說:“我這沒眼力見兒的不速之客,還得腆着臉再給師太添個麻煩。”
妙拂合掌見了禮,側身請她進屋說話。
她一動不動,搖着扇子笑說:“是件頂關緊的事兒,耽擱不得了。”再擡袖給妙拂擦去額角汗珠,“我說完就走,不敢耽誤師太籌備法會。”
“殿下哪裡的話。”妙拂偏頭低眼,躲避烈日陽光,“不知殿下是有什麼事?”
“端午快到了。”她合起扇歎了歎,“原本這事不該拿來叨擾師太們清修,可沒法子,裕昆宮那些個宮娥們,被我給慣壞了。”她有意拖延,扇子擊在掌心,又是一陣歎息搖頭,“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事到臨頭,眼見辦不成了,不得已才來求師太們。”
被烈日暴曬,又聽她兜來兜去,法會将近諸多事務壓身,妙拂心裡煩躁,語調明顯急切許多:“殿下隻管說就是。”
聽到對方心急,她才慢騰騰展開折扇送了送風:“我預備給兩宮的節禮,需找一位擅長佛畫的丹青聖手。裕昆宮的宮娥不擅此道,我自己也堪堪寫兩筆字而已。原是要給師太們準備禮物,若非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會來求師太。”
裕昆宮預備節禮的事情,妙拂是有聽說,實在不必為個宮女們的繡品耽擱手頭正事。她雖不耐煩,但不便表露,隻想盡快把奉行打發走,便說:“近年西梵宮所敬佛畫,大都出自東宮紅萼姑娘之手,殿下不妨去尋太子殿下。”
奉行了然:“不知紅萼姑娘是什麼人?以往都有什麼畫作?可否給我瞧瞧?”扇子扇動得更快些,“希望師太能理解一二,畢竟時間緊迫,倘若稀裡糊塗去找了她,到時畫不合适,豈不是白白耽誤了時間?”
人一急躁,就顧不得分辨原委。妙拂急着擺脫她的糾纏,招來個比丘尼帶她到庫房去翻佛畫。她擦去臉頰塵土汗污,拉起衣袖,輕輕松松抱走幾幅卷軸,徑直來到學宮。
課堂學生燥熱難耐,又不敢鬧出動靜,隻能小幅抖着襟領搖扇取涼。眼前書案鋪着試卷,寥寥幾行考題,看了又看都沒能看進心裡。
獨堂側帳帷後的趙結不受炎熱所擾,氣定神閑提筆作文。
奉行抱着畫卷叩門,恭恭敬敬欠身作禮:“學生新得幾幅畫作,想請夫子指點一二。”
趙結看似聽而不聞,下筆卻慢了許多。
學生們瞟見奉行形容邋遢,難免好奇,礙于孟文椒坐鎮堂上,都不敢言語。孟文椒擱筆,掃眼課堂,将學生們悄悄投來的目光逼回,方才起身向門外去。
“什麼畫?”孟文椒引她到隔壁書房,由她将畫卷展開。
奉行道:“從西梵宮讨來的,不知夫子覺得如何?”
“勾線流暢,用色和諧,工整精細。”孟文椒凝眉,“形體精微有餘,神态氣韻不足,可惜。”孟文椒書畫雙絕,尤擅寫意山水,此類佛畫向來不入其眼。但眼前幾幅,技法娴熟,運筆自如,偏偏取韻欠缺,故覺可惜。
奉行裝糊塗:“看來夫子覺得不好?”
孟文椒再細看畫作,佛身外蓮花纏繞,高潔之姿掩于靈光祥雲之後。同一張畫,佛身平庸,蓮花不俗,偏筆法可見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二者巧妙融合,更顯功底。
“可惜。”孟文椒搖頭再歎。畫工不俗,取韻有法,想是礙于選題隻能收于角落,更是可惜。人才難得,孟文椒脫口追問:“可知畫師姓名?”問完便生悔意,她着實不想和西梵宮有什麼瓜葛。
奉行笑說:“聽西梵宮師太們說,是東宮紅萼姑娘的畫。夫子知道我,隻會寫寫字,賞不來畫,就想着找夫子把把關。既然畫有欠缺,也免得我腆着臉向太子讨人了。”說完動手把畫收起。
畫作寸寸卷起,孟文椒還在猶疑,但見畫中蓮花盡被遮掩終是不舍,擡手阻攔。奉行低頭輕笑,再小心翼翼展開畫卷。
孟文椒輕撫畫間蓮花,招來侍女低聲吩咐:“去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