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去時可當心些。”
樂寂推開門,探頭探腦向外瞧了瞧,笑眯眯回身與她擺擺手道:“我走了。”
看着小跑離開的樂寂,奉行會心一笑,末了卻覺酸澀。也不知這東宮裡,究竟還埋着多少這般鮮活的靈魂。
等到樂寂身影完全消失,赤珠帶着宮娥們魚貫而來,捧着面盆綢巾,為她梳洗更衣。
“太子殿下今日閉關,吩咐奴婢轉告歸殿下,”赤珠欠身禮道,“殿下醒後盡可自行離去。”
約是不想見她。
思及昨夜種種以及樂寂捎來的誤會,奉行暫也不想見他,攏好發髻離開東宮。
日光柔和,熏風習習。
裕昆宮的宮娥們将活計挪到前院,聚群吹風,說說笑笑。偶爾不知聊到什麼,會不約而同悄悄看向逃筝,便有了一刹安靜,待都回過頭繼續說笑,院子裡又重新熱鬧。
逃筝守着桌飯菜,坐在桌邊怔怔望着宮門。
近晌午時,奉行終于出現在門前。宮娥們看她穿了新衣,簇擁上前,拉扯着她的衣衫裙擺,你一言我一語讨論起來。
善裁衣的柳風訝然:“這是今年宮裡的新料,前幾日我才去問過。”
善刺繡的東池贊歎:“瞧這蝴蝶,是新圖樣?這針腳看起來不像尚衣監的手藝。這是哪兒得來的新衣?”
“是東宮娘娘們的衣裳,我借來穿穿。”奉行脫去外衫交給東池,“給你。看完你去東宮送還,也好問問這蝴蝶是誰的手藝。”
東池喜出望外,拿到衣服就撇開奉行,拉着柳風及其他幾個姐妹鑽研不停。宮娥們得到答複,一哄而散各自忙碌去了。
逃筝端碗湯到她跟前問:“怎麼才回來?”
“醒得晚了些。”湯不冷不熱,正好入口。奉行緩緩喝下湯,嘗出是師剡的手藝。不消多想,這滿桌盤盞看似是葷,實則純素。
也罷,宿醉醒來,吃清淡些挺好。
倒是逃筝,一向偏愛《白蛇傳奇》,城西戲班的戲還沒唱完,不去聽戲卻在裕昆宮守着這桌素菜。
奉行提起筷邊吃便問:“怎麼沒去聽戲?”
“昨天我去城隍廟,想盡早把地契的事辦完。”為免誤事,奉行拿到地契後就遣人轉交逃筝。逃筝愁容不展:“城隍廟那邊的何叔問我,唐糕今年怎麼還沒回來。往年她回京核賬,都會給他們送吃送穿。”
“東嶺有信兒了嗎?”她開始狼吞虎咽。
逃筝搖搖頭:“我想找那些來往東嶺的行商們打聽,但沒找到最近從東嶺回來的。幾家販售東嶺山珍的鋪子說缺貨有小半個月了。不過東嶺蠻荒、山危路險,交貨遲個把月是常有的事。而且那邊比京城早進夏,一到夏天瘴氣漫天路更難走,這些掌櫃早就習以為常,也沒問出些什麼來。”
“天香苑花夫人在東嶺探訪花木,從三月中就沒再來信。東嶺恐怕出事了,我得親自去探探情況。”她飛速墊飽肚子,再灌口茶道,“你盡快把地契的事辦好,讓老道士尋處風水寶地,花些錢請義莊出面,找個黃道吉日把墳遷去。棺椁、随葬、祭品這些不要儉省,但别修得太過招搖。”
“會不會耽誤核賬?”
“待會兒我寫張條子送到奚和姨母那兒,到時如果抽不開身,就請奚和姨母代我核賬。”
事情安排妥當,奉行随意套件外衫奔去兩閣。
在她身後,一名青年悄然離開。青年掠過宮中長街夾道,潛入東宮,來到佛堂門前。這就是樊雲生歸京當日,城門外那輛馬車旁的青年。
青年在門外叩首:“啟禀殿下,歸娘子去了兩閣。”
“兩閣?”
“是。但不知是否和幾日前送往行宮的密信有關。”
“知道了。”
語調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情緒。青年摸不着他的脾氣,等了許久,沒再等到動靜方才叩首告退。
佛堂晦暗,僅留兩盞蓮燈取亮。
昏暗中,趙結緩緩張開雙眼,目光在神台瓶中姚黃落定。“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②”,鮮花離枝不過一日,就已顯露頹象,徹底衰敗隻在須臾。
他握了握掌中念珠,看向神龛。
觀音乘五色雲,作遊戲坐,慈目視衆生。③
神佛無相,世間塑像皆依凡夫俗子幻想捏就。但在開隆年間,機緣巧合下,民間仿照當今聖上雕塑觀音,後稱之為“天顔觀音”。天顔觀音曾盛行一時,直至聖上登基後為兩教觀音重塑金身,各地廟宇供奉觀音塑像才逐漸恢複傳統模樣。
趙結眼前正是尊天顔觀音,面容與聖上一般無二。
一别三載,這副面容依然深深刻在他腦海中,不敢有一息一刹、一絲一毫忘卻。
是你嗎?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