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局大門出來,才發現天空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濕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那星星點點般輝煌的燈火;在車轍的反複碾壓下,扭曲錯位的倒影,将光怪陸離的世界倒扣在人們來往的腳下,讓這圍城中的牛馬們産生那麼一絲絲的錯覺,認為終有一日,自己或許也有可能成為這個鋼鐵巨獸中的一個主宰。
歐仲霖背靠在副駕座上,趁着等待紅綠燈的空隙一字一句閱讀手上的卷宗,又在車子啟動後為防止暈眩閉目養神;大開的車窗送入習習細雨微風和城市喘息的尾氣;向義昭難得地一路沒怎麼開口,隻是随口說幾句自己的家長裡短,尋常瑣事,吐槽一下三姑六婆,奇葩親戚。就這麼走走停停,他們随着粵港市第一個下班晚高峰,逆着向城市各角落發散開來的濤濤車流,進入龍中新區CBD的江濱公園大道路段。
歐仲霖收起手中的案卷塞入手提包中,直起身子摸着有點酸痛的腰背,想着周末可得好好在健身房裡出點汗,松松筋骨。正當車子停在一個紅綠燈口,歐仲霖那雙2.0的視力,隔着護欄車影和人影,無意中瞄見Amy和Erik二人一高一矮撐着傘,有說有笑地進入地鐵口,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道【小昭,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我走過去就幾步路,你也沒必要再拐彎掉頭。】向義昭連忙說道【歐隊,别介啊,這外面還下着雨呢,再說了我又不差這點時間,就把你送到停車庫入口不是正好嘛。】歐仲霖隻是擺擺手表示不礙事,向義昭也不再堅持,與歐仲霖道别後,便一打方向盤,小小的車身很快隐沒在夜幕中。
歐仲霖下車後并沒有直接前往鑫禾大廈,而是在繁華擁堵的路口,駐足于西安名吃的連鎖店門前,買了一份肉夾馍和涼皮套餐,然後腿腳便不受控制地徑直走進了世紀環宇大廈的大廳,乘着直達電梯就來到了44層。鐘表的指針逐漸走向六點半,這座寫字樓内部還是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相較之下,位于44層的休息區和露天花園此時卻顯得格外靜谧,另一半邊用于出租的辦公室也都大門緊閉。歐仲霖猶豫了下,還是推了推“愛唐靈性空間”的大門,發現門沒鎖,進入後看見内部套間的門也是半掩着,并且裡面隐隐約約傳來搬動座椅的聲響。歐仲霖不做聲,擡手叩叩門,一陣沉默後聽得一聲淡淡的男聲說道,請進。
歐仲霖是這周第三次踏入這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對于裡面的陳設他已經可以倒背如流腦内建模;此時一推門進入,他就瞧見安辰準備将那副蓋滿了一面牆的印刷畫作複制品“The Last Judgment”撤換下來,正踩着椅子伸着手在松動右上角最高位的卡扣。安辰見着歐仲霖也不驚訝,隻是讓他稍等片刻,自己手上的事情還有要一點時間。歐仲霖将手裡的西安名吃在茶幾上放下,便瞄見書桌上一份吃了一半的水煮三文魚salad和原味酸奶,随意地開口問道【安老師,晚餐就吃這麼點,等下不會餓嘛?我這裡剛好買了樓下西安名吃的肉夾馍和涼皮,安老師要不要順便來點?】安辰背對着他踩在椅子上,頭也不回地答道【多謝歐隊長關心;我不餓,也不愛吃油膩和辛辣的東西。歐隊長在周五這個點登門拜訪,不會隻是為了裝模做樣地給我送點我根本不吃的東西吧?】
和安辰打了三天交道,歐仲霖心裡也大概摸清了安辰的脾性,對于沒有直接利益往來的人,就是一副直來直往且不苟言笑的臉色。他便将本來過來要取車但在附近看見Amy和Erik二人,就順便上來看看的緣由直接說了;安辰就這麼默默聽着也不回應,此時他剛好取下了牆上原本的挂畫放在一旁,又小心翼翼地攤開了另一幅明顯就是新到貨的印刷品,對着牆壁的四角比劃比劃大小尺寸,又仔細看了看印刷的精細程度和色彩真實度,一切都滿意之後,準備着手安裝。
歐仲霖坐在茶幾旁斜眼看着那副新印刷品的圖畫内容,欣賞着安辰不緊不慢的動作,和燈影下他晃動的人影,懶懶地開口調侃道【喲,沒想到安老師你還是Northern Renaissance的愛好者嘛,這邊才剛換下了Hans Memling的Last Judgment,那邊又要挂上Van Eyck家兩兄弟的Ghent Altarpiece;安老師這是多久換一次室内裝飾啊,這個大尺寸的精細複制印刷畫,一副也不便宜吧?】剛才一直對歐仲霖愛答不理的安辰,聽了這番話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來,他站在椅子上,以平靜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歐仲霖,也不回應。隻要他不開口,那側臉在柔和的暖光燈下就顯得無比溫和。
安裝完成後,安辰從椅子上踏下,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層,坐回書桌旁,擠壓兩下免洗洗手液,揉搓開後,繼續解決剛才隻吃了一半的晚餐,同時用眼神示意歐仲霖手上的外帶要吃便吃,不必客氣。歐仲霖拉開了書桌前的椅子就和安辰面對面坐着,安靜地用餐;安辰一邊咬着酸奶勺子,才随意地說道【整面牆正對着我的辦公桌,一直看着同樣的東西會造成視覺審美疲勞,我做這方面工作的要經常保持精神敏感度。所以我大概三個月會換一張心儀的畫作。不過,我才是沒想到歐隊長竟然對西洋繪畫有所涉獵,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來啊。】
歐仲霖大口啃着肉夾馍,不時配上幾口涼皮緩解幹澀的口感,安辰實在看不下去了,給他倒了杯白水解渴。歐仲霖咽下口中的食物,含糊地說道【欸,不敢說涉獵,有點家學淵源而已。我媽是個教美術的老師,小時候她老給我講西方藝術史當睡前故事,久而久之的就印在腦海裡了,所幸到現在還記得點。】安辰聽後輕笑道【是嘛,那看來,不過歐隊長應該還是遺傳你父親更多一些。】歐仲霖一聽還覺得安辰連這都能看出來,自己确實更像家裡那嚴格、嚴肅、又嚴謹的父親,但他下一秒稍加回味就覺得這話不太對頭,便回道【好呀,安老師,你這是鄙視我沒有藝術細胞嘛?】
安辰已經吃完最後一口,收拾好salad和酸奶盒子,一邊說着【這都是歐隊長你自己說的,我可什麼都沒有說。】便起身走到接待室将塑料盒子扔進門口的垃圾分類箱。安辰返回自己的書桌,看着還在對着那份多加辣的涼皮低頭奮鬥的歐仲霖,疑惑地開口道【歐隊長,你今天晚上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在這兒蹭我的辦公桌吃那油膩膩的晚餐吧?還是和你手上的案子有關系,對吧?】歐仲霖三下五除二吃完最後幾口,潇灑地一抹嘴,有點油嘴滑舌地回道【安老師真是料事如神啊;我今天來确實是想請安老師指點迷津,希望安老師能不吝賜教。】
在安辰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歐仲霖反而嬉皮笑臉地說道【安老師,你也知道了我們警方這邊逮了何洪威回去審訊,但結果不盡如人意,這何洪威是個硬茬兒不好對付。我們之前來安老師這邊做了兩次“咨詢”,都大有收獲,所以我就想到了安老師或許能幫得上忙。當然我肯定不能透露警方辦案的細節,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警方有理由懷疑,除了王梅梅,何洪威之前可能還傷害過數個小孩子,甚至包括孤兒院的孩子。現在是想借安老師對何洪威的了解,再加上一點點的占蔔,來刨析下何洪威一個社會精英,到底為什麼會冒着失去一切的風險,做出如此出格的違法行為;這可能對破案和搜尋線索有所幫助。】
安辰沒想到從歐仲霖口中竟然得知何洪威如此陰暗的另一面,一時間還有點難以接受這樣的人做了自己那麼長時間的客戶,他皺着眉頭聽完歐仲霖的要求,輕歎一口氣,正色說道【歐隊長,我們之前已經談過這個問題了,我想你是對我們塔羅師的職業核心還有所誤解。第一,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并不想過多地涉及你們警方的事務,你們辦案就該有辦案的正常流程和方式方法。第二,就算你真的想從我這裡汲取靈感,無論占蔔什麼樣的問題,一般都會專注于案主自身的問題和境況,這樣塔羅牌能鍊接到案主更深層次的自我意識,潛意識,和陰影。歐隊長現在問一個與你自身并不相幹的人和事,塔羅牌也不能給你足夠準确的回答,那占蔔的結果通常是無效且無意義的,僅僅是浪費你我的精力、時間、和金錢。】
歐仲霖見安辰還要繼續說教,連忙打斷他,一股腦兒地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來,好言好語地說道【安老師,你說的這些我都了解,也理解你作為職業塔羅師的顧慮。我們現在也是迫于時間壓力,不得不找一些其他的途徑來拓寬破案的思路。之前安老師那次占蔔說得很對,線索其實都在我們眼皮底下,現在就是缺一個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退一步說,我既然能來這裡向安老師提問,那就已經做好了一無所獲的心理準備,所以安老師你也不要有負擔。還有,我雖然是問關于何洪威的事,但也不是和我毫無關系;你看這王梅梅的案子不是還在我手上嘛,我可給上面立了軍令狀了,要是我們期限内破不了案,真的非常影響仕途啊。怎麼樣,安老師,今天就當是給我算個事業卦,或者是給我光明仕途的絆腳石化煞?當然了,我還是按規定價格支付咨詢費,不過考慮到現在已經是周末下班時間,安老師如果要收取加班費加急費啥的,那也不是不行。】
安辰沒來得及開口拒絕,就被歐仲霖的一番說辭堵了個啞口無言;看看這歐隊長的話術,短短幾句話裡,奉承有了,安慰有了,訴苦有了,激将也有了,就連錢财上也安排地明白。安辰心裡想着,好你個歐仲霖,好話壞話都讓你說了,那我還能說什麼;你要算是吧,好啊,老子是職業的,總不能讓人看扁了不是。安辰臉上又露出那種懶洋洋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隻不過這回更帶了點冷笑和玩味,看得歐仲霖面上故作鎮定,心裡卻有點發毛,想着自己剛才的一番話簡直拿出十年功力,說得是滴水不漏;但殊不知哪句話裡的哪個詞,又不小心踩了面前這位的雷區。兩人互不理會對方心中得小九九,隻願早完事早解脫。安辰深吸一口氣,起身看着對面書架上幾十副各式各樣的卡牌,他的眼睛慢慢地從上到下掃過書架,終于停在一副鐵盒上。他抽出那盒牌卡,輕輕晃着鐵盒對歐仲霖說道【既然歐隊長如此堅持,又如此慷慨大方,還是為人民服務,那我再推脫反而顯得小氣不識大義。】
如同昨天臨時給歐仲霖做的占蔔一樣,安辰還是抽出一張紙,快速簡略地畫了一個七張牌的牌陣,一邊向他解釋道【既然歐隊長是要對何洪威的外在行為追根溯源,那我手上這副名叫Lost Hollow Tarot的卡牌搭配上這個牌陣,正好适合做一些shadow work(陰影工作)分析;看看何洪威的個人經曆和性格特質,如何塑造他的心理狀态,最終影響他的行為。】語畢安辰開始不緊不慢地在手中洗牌,眼睑低垂,神色專注地盯着面前的牌陣,随着他的動作,不斷有一兩張牌卡蹦出掉落在桌面,安辰優雅地将卡牌依次放在特定的牌陣位上,稍許,整個牌陣就被一張張卡牌填滿。牌陣抽牌結果如下:
1 - 核心困境(長期持續狀态):Nine of Swords (寶劍九)
2 - 心理轉變的起點(直接誘因):Tower Reversed (高塔逆位)
3 - 人格面具(Persona):King of Wands Reversed(權杖國王逆位), and Six of Pentacles (星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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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外部/生理經曆:Five of Pentacles (星币五), and Queen of Cups Reversed (聖杯王後逆位)
5 - 内部/心理經曆:Six of Cups Reversed (聖杯六逆位), and Tree of Swords (寶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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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陰影(Shadow):Ten of Swords Reversed (寶劍十逆位), and Seven of Cups (聖杯七)
7 - 陰影下的執念(Obsession):Judgment (審判), and Hanged One (倒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