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看着牌面,無意識地輕咬着下嘴唇,雙手緊握手裡剩餘的牌卡,微微歪着腦袋不做聲。歐仲霖并沒有出聲催促,而是靜靜地等待安辰組織思路和語言。雖然歐仲霖看不懂,但通過安辰的表情,他也知道這占蔔結果應該不好解讀;而且這次不用安辰出言暗示,歐仲霖也能隐約感覺出抽牌的整體基調是沉重,壓抑且悲哀的。
時間在沉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歐仲霖以為安辰是不是睜着眼睛睡着了的時候,安辰免去任何鋪墊,沒有任何過度地,突然開口解釋道【這七張的牌陣中最重要的位置是頭和尾,1,2,3号位置,以及6,7号位置。中間4号和5号兩個位置的牌卡可以提供更多細節,但對牌陣整體解讀不是必要的。其中1,2,3号位置的牌,直接揭示導緻個人表象性格和行為的最可能因素;而6,7号位置的牌,則是揭示個人最不願展現出來的一面,也就是陰影,在沒有合理平衡和化解的情況下,這很有可能成為驅使個人采取異常行為的隐蔽因素。】安辰說着擡眼看了看面對面坐着的歐仲霖,他竟然也專注地盯着牌面,應該在試圖理解和消化剛才的引導語。
安辰見歐仲霖沒有打斷提問的意思,就順着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道【從抽取牌面的整體來看,牌陣的七個位置中,兩個位置出現三張大牌,2号的高塔逆位,以及7号的審判和倒吊人,而且分别落在整個牌陣的頭和尾。依我看,導緻何洪威現在這種性格和行為的源頭,或者你可以理解為“原動力”,是在他的三觀形成過程中,發生了極其刺激性的事件或被灌輸了某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其中兩張大牌,高塔和審判都是火元素,相似點在于他們都包涵了覺醒和重塑的意味,但高塔逆位更側重于個人狀态的不破不立,而審判更強調個人意識的淨化升華;說明何洪威一直想通過某種行為和相對應的成果,來達成個人精神領域的升華,這種概念的源頭很可能和他本身信仰基督教有關。而在牌陣最後一個位置上,抽牌的時候多掉出一張倒吊人,屬于水元素;一般來說,倒吊人的出現意味着要接受之前行為所帶來的結果和現狀,或以某種方式逐步釋放和緩解自己的負罪感,從而達到與自我和解,并完成自我救贖的境界。這張倒吊人的出現,讓牌面整體變得更為複雜,不論何洪威心中所謂的執念和信仰是什麼,審判和倒吊人這兩張牌的能量相互牽制削弱,反而表明一面他在不斷自我批判,甚至是自我厭惡和毀滅,而另一方面他又要通過這種自認為是精神“獻祭”過程,來不斷地自我懲罰,以求達到精神層面上的些許慰藉和安甯。】
安辰說完後停下來,觀察歐仲霖的反應,因為他太過安靜而讓安辰感到不适;歐仲霖此時正聽得入神,安辰溫和的聲音突然消失讓他重新擡起頭,對上安辰詢問的眼神,愣了一下,歐仲霖才意識到自己全程沒有什麼互動,連忙說道【安老師這一番話分析的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少數能與何洪威長期溝通的人;我們是在何洪威的種種言行舉止中感到不和諧和怪異,但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經過安老師這麼一說,真是豁然開朗。安老師,你說你的,不必停,也不必管我,盡管繼續,繼續。】
安辰聽着歐仲霖有點敷衍的奉承,内心白了一眼,隻得接着說道【剩下的九張牌中,其中三張寶劍牌和三張聖杯牌,表明個人的複雜情感和執拗的思想方式在不斷地共同作用,相互促進,這就容易造成何洪威心理上的矛盾不斷擴大。寶劍牌中有兩張分别是數字九和十,另一張則是數字三,從一個小的數字逐漸積累成兩個最大的數字,說明何洪威的心理壓力和結症一直未得到合理解決,反而在逐步擴大,最終不受他的自我意識控制,必定在某時某刻爆發出來。另一方面,兩張聖杯牌分别是數字六和七,在靈數學裡處于中間偏後的階段,表明何洪威的情緒和情感一直徘徊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段,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不過也可能是他自己不願意抽離忘卻;而另一張牌是聖杯王後逆位,應該指代他某種情感依賴的消失或者減弱,何洪威之前失去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女性長輩對他的保護和照顧。剩餘三張牌,兩張星币,一張權杖,他們對牌陣的整體影響比較小,基本就是對應何洪威的外在情況,我們等下再細說。】
回顧完整體牌陣,安辰單獨拿起四張牌卡,放在桌子的另一側,接着說道【具體來看第一部分的拆解,也就是1,2,3号位置的這四張牌。何洪威在人生某一階段,确切地說應該是童年,經曆過家庭劇變并由此引發他性格和三觀的推倒和重塑。之前歐隊長提過,何洪威是個孤兒對吧,那我估計就是導緻他成為的孤兒的事件。一般來說,高塔可以看成是打破某種原有狀态、意料之外的巨大變化,那高塔牌逆位說明之前已有的一種秩序已經結束;本來從這個時間節點往後,何洪威應該得到解脫和釋放,重獲機會來調整并修複自我。但恰恰相反的是,這個節點發生的事件卻成為導緻他接下來承受的痛苦和掙紮的最大原因;因為下面緊跟着的一張牌是寶劍九,說明從此之後,他心裡一直壓着一塊石頭,夜不能寐,輾轉反側;表面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其實内裡已經分崩離析,痛苦不堪,隻是帶着一張面具不斷來掩飾自己的情緒,維持自己的體面,但每到夜深人靜以及獨處時,就是何洪威歇斯底裡的崩潰時刻;不過第二天他還是要帶上面具去面對周圍的人事物,就是呈現出像3号位置牌面上的星币六和權杖國王逆位的狀态。在外人看來,日常中他盡量地表現出慷慨和樂善好施的一面,甚至是一種帶有施舍性質的、居高臨下的恩賜;而且通常伴有很強烈的領導欲和控制欲,不過用力過度就是讓人感覺不适的傲慢和自大,難以與擁有正常人格的個體和平相處。】
安辰說到這,歐仲霖突然出聲打斷,他先肯定了安辰之前的推測,但又話鋒一轉,說道【安老師說的大緻都符合何洪威的情況,他在七歲時父母雙亡,之後被孤兒院收容。按着當年案卷上寫的,他父親平日酗酒家暴,他和他母親相依為命。當日他父親發酒瘋精神失常,在酒中下藥想帶全家一起死;期間何洪威自己掙脫出來跑去求救,但他父親精神錯亂之下給他母親灌酒導緻他母親被毒死,自己也中毒而亡。按理來說,何洪威擺脫了他那家暴的父親,對他來說确實是再好不過的事,但這次事件同時讓他失去母親,我估計這可能是他一直無法釋懷的原因。】
安辰沉吟一陣,并沒有接話;他将那四張牌卡放回原位,又拿起另外四張單獨擺在桌面上,随後緩緩開口說道【原來是這樣,這些具體細節我不太熟悉,如果歐隊長這麼說,那應該是吧。不過看看中間這幾張将問題具象化的牌面,4号位置的兩張牌,星币五和聖杯王後逆位,對應歐隊長所說的,他受難的直觀來源和客觀因素,是物質的匮乏和情感的缺失,疾病、貧困、孤獨、無助,加上他母親離世帶來不可磨滅的記憶,唯一的避風港和情感寄托不存在了,真是内外交困。不過我覺得矛盾的地方,是5号位置的兩張牌,聖杯六逆位和寶劍三,從他内心和自身原因來看,他自始至終都在自我消耗,并一直沉湎于過去極少數的美好回憶中,一遍一遍地回味,就像是鈍刀子割肉。如果真如歐隊長所說,何洪威母親的離世完全是當日的突發狀況,何洪威那時才7歲,身體素質肯定不行,在他父親面前根本沒法反抗,自己能活下來已是萬幸,所以救不了他母親其實并不是他的錯。還有這也小三十年過去了,随着身體成長和心智成熟,他應該意識到當年的事确實是不可抗力造成的,遺憾和痛心肯定還有,但事到如今他還在歉疚什麼?又為什麼會無法釋懷?我所能給出的理解大概是幸存者的内疚,明明噩夢已經熬過去了,他的内心并沒有成長,仍舊原地踏步。久而久之,他必定走向另一種極端,就是需要某種其他刺激,來讓他保持那種間歇性的,短暫愉悅的狀态。】
這回輪到歐仲霖眉頭緊鎖,他試圖理解安辰口中所指出的矛盾之處,好像抓住了什麼,又好像漏掉了什麼;一隻似有似無的手不停地撓着他的心頭,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握住,但靈感總是轉瞬即逝,弄得他有點急躁。安辰見歐仲霖沒啥反應,也不在意,他的手指移動到牌陣中的最後四張牌面上,繼續完成自己的解讀道【這個牌陣的最後一段,6号位置出現寶劍十逆位和聖杯七;說明對于潛意識深處的陰影,何洪威自己其實也想擺脫這種飲鸩止渴的惡性循環,但是每次他以為折磨将要結束了,自己已經戰勝或壓制住陰影以及自己負面欲望的時候,其他情緒或者刺激又會把他重新拉回到精神内耗和自我檢讨中,最終導緻他越陷越深,就有點像溺斃在幻境和夢魇中卻不能自拔。而最後7号位置的審判和倒吊人,剛才已經大緻解釋過了;現在和前面兩張牌放在一起看,我是覺得這麼多年來,何洪威對于他母親死亡的事實,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可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覆水難收。何洪威身上最大的矛盾點就在于,他總想着彌補或者糾正這根本不是由他造成的,也完全不可控的“錯誤”,但這不可能的任務隻能讓他自我折磨,所以他再也忍不了的時候,就必定會去找尋某種對外宣洩的方式來排解這種痛苦。】
待終于完成全部解牌,安辰長舒一口氣,補充道【雖然是分析何洪威的心理陰影,但今天這不是何洪威本人親自來提問,所以抽牌結果肯定會有差異;或許他本人坐在這裡一對一的探讨,抽牌和解牌都能給出更多的細節和诠釋。】歐仲霖倒是不講究到底是誰來,他熟練地掏出手機拍照,心裡不斷地回想着安辰所指出的幾處不合理之處,覺得多多少少自己有點頭緒了;眼看已經快七點半,歐仲霖自覺不早了,總占着人家周末時間也不太好,準備說些好聽的,然後起身告辭。
此時安辰突然開口問道【歐隊長,這何洪威是不是有一定程度的躁郁症或者類似的表現?】看着歐仲霖一臉不明所以,安辰解釋到他的推斷僅是通過牌面,之前與何洪威的接觸,以及很淺薄的一點心理學知常【首先說明,我不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或是心理醫生,但我可從牌面上看出來,他的情緒長期處于極端的不穩定和壓抑狀态下,導緻他要尋找某些途徑來發洩自己的壓力,就比如來我這裡傾述,或者去教堂禱告等等;不過總歸有一些情緒無論如何都排解不了,又被他長久抑制,待到達某個臨界點時就會爆發出來。從我和他的接觸中可以看出一點端倪,他一般掩飾地很好;在平常工作和人際占蔔中,稍微說到點讓他不愉快的情況或者不太滿意的建議,他會有點突然準備發怒的反應,但肯定是在我這裡礙着面子,他又能很快壓下情緒掩蓋過去。我不知道這些情況對你們有沒有用,希望這次的占蔔能夠給破案帶來一點點啟發。】歐仲霖聽後反倒笑了,他半支起身子,單手撐着腦袋,微微向前靠近,打趣道【安老師,這些東西真的都是你通過桌子上這幾張紙看出來的?在此之前你不會已經偷偷做過關于何洪威的心理分析吧?還是用了什麼催眠手段讓何洪威與你和盤托出了?】
安辰今天難得覺得歐仲霖稍微正經一點,既然人家态度良好,那自己能幫一點是一點,沒想到臨到頭了,他嘴裡吐出這麼讓人無語的問題;本就是周五傍晚,解牌耗費的精力的讓安辰有點疲倦了,他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歐隊長,我作為一名專業塔羅師,有自己的執業準則和基本素養;今天要不是你再三要求,我也不會再客戶不知情的情況下,去做隐私程度這麼高的shadow work分析。還有,進行shadow work的分析和個人情感療愈,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及後續的不斷跟進,才能在一定時間範圍内看出效果;除非很熟的客戶真的有這方面的需求并且把價格給到位,我一般不接這種活,更不會沒事自己看來玩。我既不是閑得無聊,對客戶的私生活也沒有興趣。】
看着歐仲霖一臉狐狸笑,安辰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歐仲霖隻是在開玩笑,覺得自己急着解釋反而顯得太過看重此事了,一時間也放松下來;他靠着椅背,換了個平緩的語氣說道【這次的解牌隻是從我職業的角度給出的一種看法;不過,歐隊長,你們刑警隊内部難道沒有相關的專業人士,或者聘請心理學專家嗎?這種問題一般不是應該去詢問他們嗎?希望這種情況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對于這個從未正視和認真接觸過的新領域,歐仲霖才剛剛玩出點味道來,而且逗逗眼前這個人也有意思地很,哪能這麼快就收手了,他又開始油腔滑調地打着圓場說道【安老師,你看啊,都周五這個點了,我們那兒能聯系上的所有專家早已經下班了;雖然今天我是取車順路來看看,這不是來都來了,趕早不如趕巧,正好能讓安老師飯後用腦力勞動來消消食?再說了,我們那些專家,哪有安老師這裡這麼經濟實惠又高效快捷?】
安辰不想再與歐仲霖逞那口舌之快,準備打發了他,收拾收拾早點回家。歐仲霖倒是很自覺地提出付款的事項,安辰擺擺手,說是Amy不在,自己懶得管收費開票的事情,就免了。這下歐仲霖可不幹了,他不容拒絕地攔着安辰正要收拾桌面的手腕,說道【欸,安老師,這可不行啊;剛才說好了的事,人民警察決不食言;黨的綱要和精神教育我們,絕不可拿人民群衆一針一線;既然Amy不在,拿就不走公賬,算私人的進項,直接W信掃碼怎樣?我們接觸這麼幾天也算是認識了,安老師方便加個聯系方式嘛?】安辰看歐仲霖連掏錢都掏得一臉大義淩然上綱上線,也懶得和他掰扯,拿出手機讓他掃碼,還被順帶拿走了自己的電話和W信,心裡覺得自己今年肯定是犯太歲,回頭得找個老師傅也給自己好好看看。
歐仲霖拿到自己想要的,心情大好,頭頂上破案的陰雲也散去大半;他拿起桌上的食物袋,起身準備離開;一轉身,便正對着牆面上巨幅的Ghent Altarpice,色彩鮮亮的多聯畫再次沖入他的眼底,看着上面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場景,歐仲霖心中一動,眼光不知覺地移向旁邊那副被換下來但是還未被卷起的The Last Judgment,瞬間腦中靈光大現,好像醍醐灌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他僵住身子,就那麼呆呆地站着不動。安辰正在低頭清理桌面,感覺到歐仲霖停滞的身影和動作,不禁好奇地擡頭,他看着歐仲霖高大的背影投下的陰影,卻看不到歐仲霖的表情,隻能伸着脖子詢問道【歐隊長,又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反正來都來了,咨詢費也付了,不必客氣,你盡管直說吧。】
半晌,隻聽得歐仲霖有點呼吸急促又略帶激動的聲音從頭上傳來,他并不轉身回頭,隻是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安老師,我記得你剛才的抽牌結果,最後有一張牌名叫“審判”對吧;那張牌和基督教中所提到的“最後的審判”,有什麼關系嘛?】安辰一時間也不知道歐仲霖的疑問從何而來,但是看他好奇,又是自己的專業和興趣所在,也忍不住給他科普道【哦,那張牌啊,我們現在廣泛使用的RWS(萊德-維特-斯密斯)體系下的塔羅牌,大牌中“審判”這張牌的意義就是源自基督教中“最後的審判”的概念,舊約中提過,新約中的福音書和啟示錄中也有提及。就算是不信教的人也大概聽過一點,反正故事大概就是耶稣受難後重生,帶領天堂的大軍再臨人間戰勝邪惡;戰鬥前天使吹起号角,死者從墓中被喚醒,接受最後的審判,好人的靈魂上天堂,惡人的靈魂下地獄。】
不等安辰細想他為什麼要問這個,歐仲霖又指着牆上那幅Ghent Altarpiece,問道【那這副多聯畫中,中間祭壇上的羊羔又是何解呢?】安辰稍微思索了一下,緩緩說道【我記得這個在舊約中提過,一處是Exodus(出埃及記)中的Passover(逾越節),猶太人屠宰羊羔塗血于門,以便躲避天使對埃及人長子的報複擊殺。還有一處是Leviticus中所描述的猶太節日贖罪日,這一天他們要舉行獻祭儀式,選兩隻山羊,一隻作為淨化祭品被宰殺,來代替所有猶太人對神的贖罪,而另一隻則象征性地承載猶太人犯下的所有罪惡,被流放到野外,代表猶太人的罪惡被神移除。】随着描述,安辰也一同看向正對面的那副畫,繼續說道【而新約作為舊約中故事和預言的延續,在新約中,耶稣被稱作Lamb of God (神的羊羔);福音書裡提到耶稣被釘在十字架上處刑,以其血肉作為犧牲和代價帶走了全人類的罪惡,也象征一種對神的終極獻祭,和對世人的完美救贖,所以之後耶稣才能複活升天。】
聽着安辰用平緩的語速,柔和地述說着塔羅牌中牌面名字的來源,以及宗教畫裡象征符号的含義;他看歐仲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動也不做聲,應該是思考與案件有關的事情,自己也不好打擾,就靜靜地做着手上的事,等待歐仲霖的反應。随着歐仲霖猛然回過神來,他轉身大步跨回安辰的書桌邊上,突然一個巨大的陰影就籠罩在安辰的上方,歐仲霖雙手撐着書桌的邊緣,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神緊盯着安辰的面龐;安辰顯然是被歐仲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了,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靠了靠,微微擡頭,疑惑的眼神從鏡片後透出,也迎上了歐仲霖審視的目光;兩人之間氣息流轉,室内卻一時靜谧無聲。
過了半晌,待安辰忍不住皺眉要開口的時候,歐仲霖突然出聲了,他周身那種豪邁的氣場又回來了,臉上帶着勢在必得的笑容,說道【安老師,你果然有點東西,我現在真是有點佩服你的“業務水平”了;怎麼樣,真不考慮來做我們刑警隊的外聘顧問嗎?有錢不賺也不像安老師你的風格吧?】安辰一頭霧水,一時間不知道這一出像玩笑似的戲碼又是從何而起,擡着眼冷靜地觀察着歐仲霖的一舉一動,雙唇微張卻不出聲;歐仲霖倒也不急着要他的回答,隻是恢複平常的姿态,直起身子,徑直向外走去;當手搭上門把手時又停下腳步,又轉過頭來補充一句【安老師不是也想要反饋來複盤占蔔結果嗎?等我們手上這個案子破了,我一定帶着結案報告好好登門道謝。Good Night; Have a good weekend.】
歐仲霖取完車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車停靠在粵江邊的江濱公園車道上;車窗玻璃全部搖下,他支着胳膊靠在窗邊,迎面吹着江面上刮來的晚風,就着公園的路燈和車内昏暗的燈光,一頁頁讀着何洪威父母雙亡案的卷宗,以及萌萌收集到的其他相關資料。過了好一會兒,歐仲霖揉揉眉心,按壓着微微酸痛的眼球,打通了一個人的電話【喂,請問是馮警官嗎?我是市局刑警支隊的歐仲霖,不好意思都這個點還打擾您。關于您當年在天河北區工作時經辦的一個案子,現在有時間聊幾句嗎?對對對,就是何洪威父母的案子,之前我們隊的萌萌已經跟您聯系過了,我這裡還有一些疑問想請教您。是是是,案卷和其他資料我都看過了;欸,沒關系,您能記起多少就說多少,就随意讨論幾個問題而已,您别放在心上,有沒有結果我倒是無所謂。】得到對方的應答後,兩人就這麼一來一回地聊起了那個近三十年前的案子,試圖重新開啟那塵封的暗格。
待歐仲霖放下電話,才發現他的手機電量已經告急;不知是這寒涼的晚風吹了太久,還是這個漫長的電話,讓他感覺有點頭疼。他在副駕前的儲物盒翻找了了一陣,才掏出充電線接上手機;還沒等他放下手機,電話鈴聲又不适時地響起,打破車内的沉默。看着屏幕上向義昭的名字不停閃爍,他隻得接通電話,向義昭先是一陣噓寒問暖,問他車取了沒有,油加了沒有,順利到家了沒有,然後才說到這通電話的意圖。原來梁騰的父親剛剛趕到市局,門衛找不到之前聯系他的榮浩,電話就挂到向義昭的手機上來,現在不知道如何安排梁父。向義昭有點着急道【這個王梅梅案子現在啥定論都沒有,加上失蹤人口的案中案,何洪威又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這大叔就堵在市局門口,我能和他說什麼?】
歐仲霖聽了倒是不急,安慰他道【小昭,你看看我們今晚誰在值班室,這麼遲了,叫個人先帶梁騰的父親去附近招待所住一晚,買點吃食,好好安頓一下,費用當然算我們的。明天早上你再帶他來局裡談談,就把那個王梅梅U盤裡找到的視頻給他看,看他能不能認出視頻裡的小孩;其他的工作之後再說。】向義昭應承下來,聽着歐仲霖語氣不太對,又問道【欸,歐隊,我在隊裡招待梁騰的父親,那你明天呢?還來市局嗎?】歐仲霖看看車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着兩岸閃耀的城市夜景,而暗流湧動的江面下像是匍匐着巨獸,随時可能沖出水面,打亂這片刻的平靜。歐仲霖按下心中的萬千思緒,歎了口氣道【去,當然得去,不過我明天上午要先去一個地方确認點東西,等有結果了之後再和你聯系。我先挂了,這周你也辛苦了,晚上早點休息吧。】
歐仲霖不等那邊回話,匆匆按掉電話,兩手一攤,向後靠在座椅上,閉着眼睛緩緩地在腦中搜索着記憶碎片和絲絲線索,信息,對話,盡力将萬千思緒都串聯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夜晚江邊的寒意襲來,歐仲霖猛地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才匆匆驅車返回江東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