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的啊,”進藤光冷不丁伸出手捏了捏亮的臉,特别認真地打斷了他,“所以說,我都說了啊塔矢!時間真的不多了,隻有今晚一晚而已,總之先聽我說!!!”
長到二十多歲人生第一次被同齡人捏臉的塔矢亮,成功地懵了一下,随即乖乖安靜了下來。
像一隻強忍委屈的貓。
于是進藤光不忍心地伸出手,給他順了順毛。那那麼高傲的一個靈魂啊,偏偏在自己的面前這般束手無策。光短暫地合上了雙眼,任由愧疚将自己淹沒。
眼前光芒一閃,棋盤上出現了一局殘局,而進藤光席地而坐,朝他微微一笑:
“喂,塔矢,我們來下完上次沒有完成的那一局吧。”
于是一步又一步,一子又一子。
塔矢亮已經記不清自己在夢中多少次推演過這一局了——每一次,每一次,他做着最好的美夢,期盼着、想象着、幻想着若是光還在世,他将如何落子,他們将如何下至終局,他們又将如何像過去的千千萬局一樣,一起下到人生的盡頭。
多美的夢啊。
多美的夢啊。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塔矢亮才真真切切地發現,原來和真正的進藤光相比,自己夢中的想象是個多麼拙劣的仿造品——光那熠熠生輝、天馬行空的棋路,宛若絢爛的煙花一般,幾乎令亮熱淚盈眶,生出并生的痛楚與沉醉。
他太想念了光了。棋也好,人也好,怎麼樣都好。
神明大人啊,求求您,讓這一局進行到永恒吧——
可是一步又一步,一子又一子,一切的棋局,都終有盡頭。
塔矢亮低下頭去,卻仍然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像永無止境的鮮血一般,從他的心口淌出來,淌出來。
越過一個棋盤,進藤光傾身向前,捧住了他的臉。
“果然,隻有和你下棋才是最開心的啊,塔矢。”他替亮拭去淚水,笑了一笑,卻發現自己也已經不知何時淚流滿面,“我啊,從十二歲學棋開始,唯一的目标其實就隻是想和你下棋而已。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對面,成為你的對手。想要被你正眼看待,想要你隻看着我,而不是sai的幻影。”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sai的事情嗎?其實我是真的無數次想過想要告訴你真相的,因為在這個世上,隻有你和塔矢老師真正地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那是比我的生命還要寶貴的秘密。隻是,如果不至少拿到本因坊的挑戰權的話,我根本沒有臉在你的面前再提起他……”
“喂,開心一點啊,塔矢。我跟你說哦,其實我并不是死掉了,隻是去了另一個世界而已。去了另一個世界下棋,你懂嗎?絕不是故意扔下你一個人不管的,隻是老天爺覺得我太幸運了,所以看我不爽而已。所以說,我在另一個世界,也會繼續努力下棋的,塔矢你啊,也要連我的份一起,在這邊好好努力,好嗎?”
“進藤,我…………”塔矢亮隻是一個勁搖頭。
進藤光卻握住了他的肩膀,問:“塔矢,你知道對我來說,下棋意味着什麼嗎?”
“我當然明白!!”
“不,”光撫摸着眼前的棋盤,輕聲說,“塔矢,我的棋是那個人曾經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唯一的證明。我曾經以為,唯有我不斷地順着他的道路走下去,才能夠讓這個世界記住,sai曾經來過。這個棋盤,是比我的生命還要珍貴的東西,而在這個世上,沒有别人比你更有資格托付這一切了……”
“……?”
許是讀懂了塔矢亮那迷茫的眼神,進藤光笑了一笑,凝視着他的眼睛。
“塔矢,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嗎?”
滴答。
滴答。
塔矢亮恍如隔世地醒來,卻再度捂住眼睛。他臉上的淚痕早已幹涸。窗外陰雨淅瀝,而他眼中的雨幕,仿佛能綿延到世界盡頭。
“亮?你醒了嗎?”門外響起了塔矢明子小心翼翼的聲音,“家裡來了位客人,說是要見你……”
“誰?”
“好像是那位進藤君的爺爺,還說是給你帶了個東西……”
塔矢亮豁然從床上坐起。
進藤平八看上去比上一次見面時蒼老了十歲,然而大約是經曆了太多歲月的磋磨,便仍然能平靜地坐在塔矢亮的面前。
“說起來你可能不會信,”老人感歎着,甚至露出了幾分無奈的笑,“不過亮君,小光啊,昨天晚上托夢給我,讓老身把這個東西送給你。”
老人把那隻棋盤推到亮的面前,而塔矢亮盯着那隻古老的棋盤,渾身都開始顫抖。
“小光說,你看到這個,一定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的。”
“我……”塔矢亮捂住了嘴,滾燙的淚水卻再度從他的眼眶中滾滾而落,跌落在棋盤之上。
他不會知道,很多年前,他命運的另一半,也曾經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在這同一方棋盤面前落下痛楚的熱淚。
他們是命定的雙子星,一生的命運都因這棋盤而糾纏聯系。
進藤平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看着自己的親孫子一樣,露出了既悲傷又堅強的神情。
“亮君,要連着他的份,一起加油啊。”
塔矢亮哽咽垂首,用力點了點頭。
“我會的,爺爺,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