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最終的結局是,進藤光和高永夏以五秒快棋的方式走完了殘局。
沒有思考時間,全憑直覺,進藤光逼迫自己完全抛棄了那種遇事不決靠佐為的思維方式。棋感如肆意汪洋般奔騰,而雙方都不去深思、隻拼直覺之時,進藤光不會亞于任何人。
她本是絕頂天才,更不要說此時此刻狀态正熱得驚人,連複雜的官子計算也不過就是一瞬間。
白方的大龍最終沒能救回來,但是不要緊,進藤光另辟蹊徑,幹脆疾風驟雨般地屠了黑方的另一塊地打個交換。到終局之時,黑白雙方基本情勢互換,而高永夏難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盤面,破天荒地失了神,整個人都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一目半……負。”
他心神震懾,甚至幾乎感到一種如置夢中的恐怖。
有那麼好幾個瞬間,高永夏甚至以為自己在打什麼頭銜戰,而不是在異國棋院一間小小的教室裡,和一個怎麼看都是身有心疾的日本小姑娘,因為一次口角而沖動地一決勝負。
太可笑了。
開什麼玩笑?我竟然會輸在這種地方?
她究竟是什麼人?!
可是當他擡起頭來時,看見的卻是對面的少女那滿面的淚痕,一滴滴落在棋盤之上。“是這樣啊,佐為……是這樣啊……”她喃喃低語,随着淚水一同流露的,卻是涅槃重生一般的、既悲傷又快樂的笑容。
那含淚的笑容,卻仿佛帶露的寶石一般,堅毅明亮,熠熠生輝,在高永夏的腦海深處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即使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話語,那樣的绮麗,也已經是他生平從未見過的景色。
“你……”他罕見地失語了,想要開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可是對面的女孩子隻是搖了搖頭,伸出手抹去了滿面的淚痕。“謝謝你,高永夏。”她慢慢地站起身來,“雖然你這人真的是很讨厭,但今天這一局,多謝你了。”
“……”這算什麼啊?高永夏一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無語,“我該說不謝嗎?”
進藤光披起自己的外套,看了眼手機,隻是揮了揮手:“我要去醫院了,就這樣。”臨走之前,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她停下腳步,最後轉頭道,“啊,對了,替我向秀英問個好。”
高永夏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問道:“你究竟——你究竟是誰?”
門邊的那個人卻隻是笑了一笑:“你隻要把話帶給秀英,他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那麼,高永夏,我們就一年後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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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塔矢亮做了一個夢。
自進藤光去世以來,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做過這麼平和的夢了。
夢中漂浮着陳舊的灰塵,他轉頭四顧,這是一間小小的、古老的閣樓。屋外落着灰色的、濕潤的雨,于是閣樓裡便愈加昏暗甯靜。
這是哪裡?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身在此處,可是冥冥之中的,卻仿佛有什麼力量指引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閣樓正中擺放着的那件東西。
四四方方的,隻有茶幾高度,雖然擦洗得很幹淨,木紋中卻依舊浸潤出歲月的斑駁痕迹。
這是一方棋盤。
“塔矢,你知道,這個棋盤究竟是什麼嗎?”
忽然之間,一個無比熟悉的聲線自他的身後傳來。那安靜的少年聲線回蕩在古老的閣樓裡,恍如隔世一般,空靈而悠長,而塔矢亮在那一刹那心髒驟停,呼吸停止,難以置信得甚至渾身都開始緊繃着顫抖。
他猛得轉過身,滾燙的淚水卻已經淌滿面孔。
自那深深的黑暗中浮現出的,是一個散發着淡淡瑩光的身影。那個人有着金色的劉海,稚氣未脫的娃娃臉,明亮的笑容一如生前。
“進藤……!!!!”塔矢亮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他的身體卻已經先一步地做出反應,幾步上前一把死死抱住了他。
啊,真的是進藤。
我抱住他了,我可以抱住他——
果然,我就知道,之前的那些都不過隻是一個噩夢,進藤還在,進藤不可能——
劫後餘生的狂喜充滿了他,塔矢亮把臉埋在進藤光的脖子裡,貪婪地呼吸着這個人身上的氣味。他聞上去像是寺院中的檀香,又或是紙張的氣味。
“進藤……進藤……”
而進藤光一副拿他沒辦法似的苦惱模樣,卻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用一種平時從未有過的無奈語調:“好啦好啦,塔矢,我這不是來了嘛……”
“你在說什麼鬼話!”塔矢亮一邊哭一邊破口大罵,“你如果再敢開這種玩笑,把我一個人扔下——!”
進藤光沉默許久,卻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塔矢,你明明知道的啊。”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一場注定要零落的櫻花那樣溫柔又難過,“我的時間不多啦,所以塔矢,别哭了,你聽我說。”
“我的時間不多了”七個字似乎對塔矢亮是個碰不得的引爆劑。
“你又要去哪裡?!”塔矢亮緊緊抓住了光的手臂,“不走不可以嗎?進藤,為什麼非要離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