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長生橋下數十年如一日的波濤洶湧，忘川河在這裡猛地轉彎，來不及拐彎的河水沖向岸邊，逐漸沖擊出一片三角洲，在那裡可以培育出最絢麗的彼岸花。長生橋是冥界最大的碼頭，從人間遠道而來的亡人魂魄乘坐輪渡進入冥界，就是在長生橋碼頭下船，再被引路的魂官帶到司命司，進行司命審判，決定是否實施後續的懲罰。

在衆多多層輪渡之中，一艘孤單的銀白色遊艇随着波浪擺動着。

“石還真是厲害，竟然能借到一模一樣的遊艇。”秋杪在心中默默感歎着。

到了這裡，涓埃終于理解了秋杪的用意，“你還暈船嗎？”

“還暈，暈得厲害。”盡管這麼說着，秋杪還是毫不猶豫地沖上遊艇，将操控面闆上的開關一個一個掰上去，“哎呦，暈死我咯。”

涓埃邊上船邊說，“你是要仿照當年的祝問彌事件，把我扔進忘川河裡嗎？”

“是呢，這樣毀屍滅迹最好，一點痕迹都不留。就是環境司可能又要找我麻煩了。”秋杪突然啟動遊艇，狂風四起，它有點擔心，向涓埃喊道：“你最好不要在外面吹風，會被吹散的。”

很久過後，遊艇駛入風平浪靜的河道，涓埃才被允許從船艙中出來，正好瞧見秋杪在岔道口堅定地選擇了其中一個方向。

“這條河道通往恕池。”秋杪早已在夢境中重溫了這個岔道口的場景，這一次它沒有遲疑。“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到恕池，我們聊聊吧。”

涓埃逐漸防備起來，不自覺地蜷縮起來，“聊什麼？”

“空間意志。”

話音未落，時間似乎産生瞬間的凝固，就好像是外界的偷聽者在那一刻摒住了呼吸。

不顧涓埃的阻止，秋杪自顧自地說起來，“說實話，在進入你的記憶之前，我以為空間意志隻是個傳說。現在嘛，我也對它的真實性保持懷疑。一直以來我都在思考，靈類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空間意志将空間中的靈力彙聚起來，以人類實體的形态表現出來的，就是靈類。而靈類被創造出來，是為了幫助生活在空間中的人類的發展。”涓埃很不理解，秋杪為什麼會不知道這些，明明都是靈界初級培訓課程中反複強調過的知識。

“那麼空間意志又是什麼？我這個問題或許有些寬泛。比如說，你确實可以修複魂魄，而其他靈類也擁有超出常人的特殊能力。靈體的産生來自于空間，死後也會消散于空間中，并且一生伴随着驚人的靈力。然而這些就可以證明，真的是空間意志在操控着靈類的生與死嗎？”

“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我認為空間意志更像是形容空間中的意念，它代表了一些規律或規則，強大到足以幻化成為一種看得見摸得着的形态，也就是靈類。”

“這種說法，可能有一定道理吧。”秋杪感覺自己被繞進去了，沉思一陣後，它反駁道，“可是，這種想法其實是參考靈類的特征後倒推出來的。一個靈從出生開始，就是年輕人的模樣，永遠保持在人類最具活力、能力最強的年齡段中。所有靈類都不會變老，這在人類看來是一件太神奇以至于怪異的事情，仿佛時間在靈身上都停滞了。并且，靈類的死亡更像是一種儀式，它們提前許多天就能感知到死亡，也都果然會在那一天寂滅，這對人類來說更是不可能的事。隻是因為一段短暫的永恒在靈類身上體現出來，靈類就自大地認為自己代表了空間意志，難道不是這樣嗎？”

作為空間意志的擁趸，涓埃肯定不能輕易否定空間意志的真實性，“也不僅僅是靈類的自我感覺。很久以前，遠古靈類和人類都住在同一片大陸上，有些人類卻試圖屠殺靈類，最終空間以連年天災的形式懲罰了那些人所在的部落。這也可以算作空間意志存在的一種表現吧，當空間靈力的實體化身受到傷害時，空間意志就會做出相應的反擊。”

正是經曆過人類對靈類的絞殺，遠古靈類才決定集體遷徙，建設嶄新的靈界，并通過靈力隐匿存在的痕迹。一代一代人類更疊過後，不再有人親眼見過靈類，他們不再了解過去由人類發起的單向屠殺，反而将曆史中幫助人類度過天譴的靈類記載為神話傳說中的天神。

人類擅長遺忘，靈類卻将過去發生的事情都記錄在手冊中，每一個通過培訓的靈都将曆史刻骨銘心。因此，月亮爆炸事件發生後，當靈被迫重返人間時，它們都不會忘記要時常更換居住地，并且小心翼翼融入人類生活，以免被發現異常。

“可是人類和靈類之間的殺戮早已停止，天災人禍還是從來沒有消失過，這又是空間意志在懲罰誰呢？地震、海嘯還有火山爆發，這些毀滅性災難發生的次數越多，人類就愈發懷疑自己哪裡怠慢了神明，于是補償性地更加崇敬神明。”說到這裡，秋杪不由得聯想到最糟糕的結果，“然而靈類終究不是神明，無論它們多麼努力地幫助人類的生活，也無法做到十全十美。當人類發現自己都已經如此恭敬了，還是會不可避免地遇到災難，并在災難裡失去無數同胞時，就是靈被人類力量反噬的時候。”

“到那個時候，空間意志還會再救我們嗎？”秋杪輕輕地質問，并且不需要得到回答，因為它心中早已想好答案。

涓埃不得不承認，它從來沒有想過這種預設性問題，因為從一開始它就堅信空間意志會永遠與自己同在。

此時此刻，遊艇正漸漸卷入那片寬闊得如同海洋的恕池，無需操縱方向，恕池的漩渦便将遊艇拉入深處。

一顆璀璨的流星從遙遠深邃的海平面升起，就像是一團碩大的火球。

涓埃驚訝地脫口而出：“看，是流星。”

那團星火迅速升騰，而後停留在深黑色的天空中，就像是爆炸之前的——

“不，那是月亮！”

秋杪無比詫異地感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