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高,陸艾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空。“這就是最後的日子了,”近來陸艾總是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她深知這種偷來的清閑終究會結束,卻還是壓抑不住恐懼,惶惶不可終日。
葉若節已經去世很多天,久到葉綿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葬禮結束沒幾天,葉綿的記憶就開始出現錯失:她認為葉若節隻是離家出走了。在葉綿的叙述中,一個中年人的離家出走,在家人看來是毫無征兆的,因為當天并沒有發生争吵。那天晚上葉若節心情平和,吃完飯就出門了,作為家人的自己聽到關門聲就“哦”了一聲,然後再也沒有見過面。
“離家出走?”陸艾覺得不可置信,甚至懷疑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假的葉綿。
葉綿斬釘截鐵地點頭,“對,離家出走。人類總有時候會生出離家出走的念頭,小孩會有,中年人也會有。因為每個人都會産生深處人群之中的孤獨感。”
陸艾還是不敢相信。
“隻聽說過小孩子長大後翅膀硬了,飛離了家。為什麼家長的主動離開會這麼令人難以接受呢?”葉綿說,“我愛葉若節,關心她,想讓她生活得幸福。但是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選擇離開她,永遠不要再見面。所以她離家出走,實際上也成全了我的心願。”
“葉綿好像是得了老年癡呆。”陸艾皺着眉頭,在心裡默默說。
陽光逐漸遠去,陸艾想要繼續曬到太陽,就必須離開這個座椅。她起身攀上拱橋,迎面撞上了一個既戴鴨舌帽又撐傘的年輕人,它在這個隻有老年人往來的公園中很顯眼。瞧不清臉,但是陸艾覺得這個人很熟悉。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陸艾照常行走着,下意識地伸手準備掏出手機,卻被那個撐傘的人阻攔住。
“你知道嗎?其實你已經死了。”那個撐着傘的年輕人說,毫無感情的聲音盤桓在陸艾的耳邊。
此時此刻,陸艾的軀體轟然倒塌,手機也摔到橋面上。
撐傘人走近陸艾的屍體,傘面投擲下的陰影剛好遮擋住陸艾的上半身。它很迅速地給愣在原地的陸艾的魂魄戴上手環,以防止她逃走。
“秋杪?”軀體死亡後,成為魂魄形态的陸艾終于認出眼前的魂官,“你能幫我看一下手機嗎?應該是葉綿發的消息。”
秋杪從地上撿起手機,看清那條剛剛彈出的消息後,不顧陸艾的請求,直接把手機扔進水裡。
陸艾也察覺到那條消息的不對勁,不再祈求下去,也不氣惱秋杪的無禮,“當我和葉若節都離開後,葉綿在世間就孑然一身、無依無靠了。”
“然後她才能開始真正屬于她自己的人生。”秋杪說。
秋杪永遠不會告訴陸艾那條消息的具體内容——
“隻有你死了,才是對我真正的救贖。”
葉綿是這樣寫的。
以及一張圖片,上面是藏在人造子宮裡的一個食指大小的胚胎。
說時遲那時快,秋杪見時機成熟,忽然收傘,順利将藏在陸艾屍體下方的影子收到傘中。它所執的傘為玲珑傘,正是用來收服附身在陸艾身上的影子玄皂。
“一起走嗎?”秋杪向着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喊,顯然那裡是某人的藏身之處。等待躲在樹後的涓埃走近,秋杪繼續陰陽怪氣,“不好意思啊,回魂屍和影子都被我收了,讓您無功而返一次。”
“不是說非工作時間不見面嗎?”涓埃還記得它那個不成文的規定。
“你我都是為了玄皂的事而來,算是工作時間,不違規。”感覺到傘裡的玄皂在掙紮,秋杪又把玲珑傘收緊了一些。
陸艾大吃一驚,“什麼,竟然不是為了我而來?”
“也算是。”秋杪拉着她的手環,“跟我們回冥界吧,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回去路上,涓埃始終在思索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纰漏,讓秋杪發現了玄皂的蹤迹。
“是不是想不明白?”将陸艾的魂魄送入輪回後,秋杪一陣輕松,大搖大擺地來到涓埃的公寓裡,迫不及待地準備告訴它自己的經曆,想要炫耀一番。
咖啡館偶遇之後,涓埃和犀照返回醫院,找到葉若節的魂魄并一路護送到冥界,獨留秋杪繼續在蟻蛉市調查。不顧葉綿本人的反對,秋杪逐漸将她分裂出去的所有魂魄碎片都強制性返還,隻剩下最後一片。
就是這最後一片魂魄卡住了秋杪的工作進程,它嘗試了多種曾經非常靈驗的方法,都是無果,直到最後秋杪才發現,阻止它的并不僅僅是葉綿本人,還有附身在葉綿身上的蝕夢者。
“你将這個碎片銷毀,我就乖乖跟你走。”隐匿許久的蝕夢者林結綠終于主動現身。
“少了這片魂魄,會影響她活着嗎?”秋杪不太确定。
林結綠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甚至缺少這段記憶,她還能活得更好。”
于是秋杪當着林結綠的面,從捕魂網上揪出一顆亮晶晶的魂魄,毫不遲疑地銷毀了。
“真的銷毀了?這不合規矩。”涓埃對此行徑表示不滿。
“你知道的,我做事一向不按章程,隻要能達成目的就行。”秋杪反而是滿不在乎。“但是在銷毀之前,我偷偷看了碎片記憶。你知道是什麼嗎?可吓人了!”
涓埃繼續搖頭,“我不知道。而且我必須告訴你,偷看也是違規行為。”
“這片魂魄,是在葉綿家裡找到的。”這個魂魄碎片的分裂時間是葬禮後第二天晚上,記錄的内容是葉若節突發腦溢血當天——
“媽媽,我殺/人了。”葉綿哭着坦白。
此時葉若節其實早已和陸艾處理完男友的屍體。然而她感到欣慰,因為葉綿終于願意向自己示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