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蠍子的香味撲面而來，可惜隻有秋杪能享用。它毫不客氣地狼吞虎咽起來，忙着啃骨頭，差點沒有聽到涓埃和犀照的讨論。

“想要進入活人的記憶，可真麻煩，還必須要讓那個人貼近神遊器。”涓埃輕聲感歎。

犀照附和，“确實。作為造夢官，我們能直接看人類的記憶，可實際上觀察到的都是随機的記憶碎片，不能指定時間、地點和人物。想要查明一件特定的事件，還必須得讓專業的魂官進入人類的記憶才行。”

“幸好我們聽了福裡奇的建議，知道直接從方水水那裡盤出話的可能性不大，才會提前準備好神遊器。”涓埃說。

見桌面上的意識書發出微弱的熒光，犀照知曉這是神遊器和意識書連上信号了，問：“神遊器是怎麼靠近方水水的？”

秋杪終于插上話來，它靠近犀照，洋洋自得，“多虧了我聰明機智，把神遊器貼在通告單的背面，一起交到方水水的手上。那東西小巧得很，人類根本察覺不到。”

過不多久，秋杪終于飽餐一頓，摸着肚子走出餐館。冬季天黑得早，怕冷的人類早已跑回家中，它們來到僻靜的湖邊，那裡無人在意。

即将進入方水水的記憶，秋杪仍沉浸在剛才那頓醬棒骨的美味中，涓埃忽而想到什麼，叮囑道：“隻是有點不同，在人間進入人類的記憶會花費許多時間，記憶中的時間流速與人間類似。我們進去後，說不準會停留多久，你又不能帶着意識書回冥界，不知道有沒有地方可去......”

“這就不勞費心了，怎麼說，我也是個土生土長的六隻雞市人。”犀照大大咧咧的，絲毫不擔心未來一段時間的漂泊不定。

秋杪衷心地建議，“是啊，你也死了這麼久，肯定很想家吧。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顯然，犀照很不樂意聽到這句話，她簡直唯恐避之不及，一轉話題，說：“趕緊上路吧，我會親自把你們送走的。”

意識書嘩啦啦地書頁大開，波瀾的湖面上，原本還有一個時而拍拍肚皮的倒影，倏忽不見……

如同坐滑梯一般，秋杪和涓埃既沒有在混沌的入口來回翻騰，也沒有掉進什麼畫風魔幻的世界，前一秒仿佛還在湖邊，刹那間就直愣愣地降落在一片人聲鼎沸的廣場中。

廣場高台上的電子廣告牌顯示着日期：358年5月1日。

廣場的布置和周圍人群散發出一種熟悉的癫狂架勢。秋杪像是吸血鬼終于喝到了鮮血，而另一邊的涓埃，則像是墜入冰窖：又是安全教育。涓埃忘不了上次自己的五感盡失，更害怕秋杪再次陷入狂熱的情緒中；這太影響工作。

與上次略有不同的是，此次，它們離斬首台更近一步。與站在高台正下方的方水水幾乎身處同一水平線，沒記錯流程的話，斬首結束後，保齡球手登場發射“人頭”保齡球的位置，正是秋杪和涓埃現在站立的地方！

想到這裡，涓埃罕見地被吓得蹦了起來，一石激起千層浪，連帶着秋杪也被狠狠驚吓到。但是秋杪沒有因而嘲笑它的膽怯，而是默默示意，一同轉向高台的側面；或許它也想到了保齡球手。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安回正站在高台的側面，即将作為行刑手登上高台。而在行刑手隊伍之外，就是安全教育的互助員團隊，其中就有挂着工作牌的方水水。看來這就是安回和方水水的第一次見面。

奇怪的是，方水水并不如剛才在完美社區門口見到的那般氣定神閑。這種危機感來源于周圍的環境：身處完美社區之中，社區居民都溫良恭儉讓，大家善良友愛、互幫互助、值得信賴。然而外界的環境卻是如此危險，在這一天，無論富人還是窮人，都會分别來到城市的六個中心廣場觀看行刑典禮。

來自完美社區的居民有着諸多憂慮，擔心自己在外接觸罪惡後學壞了，擔心自己走在路上會被搶劫，擔心在外用餐會遭受毒害；抑或是擔心被富人貶低輕看，被窮人搶奪走财富和地位。

另一支隊伍中的安回也頗為緊張。以往，她隻是在高台之下的若幹觀禮者之一，時至今日，終于得償所願，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行刑手。可是，該怎麼揮起鍘刀，又該如何斬首呢？而且現在自己穿着短袖，萬一血濺到手臂上了怎麼辦？這些她都沒有機會練習，生怕自己在典禮中做錯。

注意到激動、緊張到手抖的安回，出于互助員的職責，方水水因而主動上前安慰，并傳授了一個血不會濺到行刑手身上的小技巧。看到時間還早，方水水還悄悄跟安回分享了她自己的故事。

方水水出生在一個中産家庭，她的媽媽是安全教育部的一名職員。幾年前，在方水水作為行刑手執行斬首任務的當天，因為工作繁忙而遲到了半個小時，沒能親眼見證女兒最光榮的時刻——這是方水水母親最大的遺憾。

“當時，我是在三号廣場的6号高台執行斬首任務。”方水水永遠不能忘記那一天，她晃了晃工作牌背後貼着的照片，正是那天在高台之下的留影，年少時的她言笑晏晏。

她所不知道的是，那次安全教育結束後，工作人員對鍘刀進行深度清潔。當洗到三号廣場的6号高台對應的鍘刀時，工作人員發現，相比其他刀片，這個刀片沒有任何變形，也沒有由于人血腐蝕而出現的鏽迹，整個刀刃都沒有缺口和裂痕。很少能夠見到完成斬首後還如此完整的鍘刀，工作人員驚喜萬分，立即寫了一份報告，向上級申請增加制造該鍘刀、代号為G27的工人的訂單。

對安回來說，方水水的安慰出奇地奏效。行刑前，她就讀過自己所負責斬首的罪犯的卷宗：一個通過随意塗鴉鍘刀、侮辱城市圖騰的罪人。犯下這樣極緻的罪惡，有什麼理由不處以極刑？安回義憤填膺，擡起鍘刀後，當機立斷，向着那個左眉上烙刻着“囚”字的罪犯的頭顱砍下去；這是所有罪犯都有的刺青。

她的手始終沒有停止過顫抖。這種顫抖，不是因為她在斬首。事實上，安回并不認為這是在殺人，而是在進行一種神聖的儀式，一種名為懲惡揚善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