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結綠痛苦萬分,在校園中的每個角落幾乎都能夠看到她和江懸黎一起玩耍的過去,她情不自禁地痛哭,卻又生生忍耐了下去。在哀悼過後,林結綠總是會被心理咨詢老師請到辦公室裡。“我們要好好活着,就是對逝者最好的尊重,”心理老師笑盈盈地鼓勵林結綠,“生命中還有許多美好,要愛這個世界。”
她試圖大聲地讨論如晦罪有應得、江懸黎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人,卻發現自己早已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簽署了封口協議。
出了校園後的言論也不曾自由。林結綠總是聽到一些冷漠的家長聚作一團,“這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太不負責任了,最可憐的是父母。學校和老師這下慘了。我們那時候……”
可漸漸地連這些話也聽不到,人們忘記了江懸黎,隻是偶爾會提起“殺/人後自/殺的女孩”。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過去後,林結綠迎來了高中畢業。就連她的同班同學們,都已經遺忘了這件事——他們驚喜地炫耀自己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忘記了這是在謀殺事件發生後不久,高中學校默許下的某種福利性的承諾;都還以為這是自己努力學習應得的獎賞。
正如兇殺案那天,和陳其琛在海邊說的那樣,林結綠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這個與世隔絕的隐島。她妄圖用一種地理式的遠離,來脫離那個以宗族為連結、以血脈為基礎的人際關系網絡,跳脫出無知的蠻荒之地。卻驚恐地發現,人間處處是隐島。
地震使林結綠的肉/體死亡,但她的生命并未因此終結。化身成為遊冥的林結綠再一次回到讓她唾棄多年的故鄉,這一次,她帶着自己的夙願。
“所以,我們一開始都理解錯了。”涓埃說。
“林結綠的夙願,并不是搞清楚江懸黎的死亡原因。真正的死亡原因她一直都清楚,隻是說不出口。”秋杪一步一步推斷着。
回到隐島後,林結綠首先主動聯系的人是江懸黎的父母,并向他們告知自己生前的所見所聞。這才會有之後的報複,校長被殺,隐島居民被困于港口無法出海,整個隐島都遭到了江懸黎父母的死亡詛咒。
“如果說,林結綠的夙願是為江懸黎報仇,那麼既然江懸黎父母已經殺死了校長,林結綠的夙願應當已經解開,不至于到現在和陳其琛的命格都解不開。”秋杪說。
涓埃接着說:“所以,她的夙願不僅有這一個。”
“是的。”秋杪表示贊同,她認為突破口應該在陳其琛身上,“為什麼林結綠會選擇和陳其琛綁定命格,而不是和江懸黎父母。必然是因為,這個夙願本身和陳其琛相關。”
“那陳其琛需要做到什麼,才算是完成了林結綠的夙願呢?”石想不明白。
此刻,秋杪顯現出無限的智慧,“江懸黎的死因,林結綠自己就知道。報仇的事,江懸黎父母做了。陳其琛能做的事,就是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聽到這裡,就連涓埃都愣住了,“怎麼說?”
“你來得晚,或許不知道,很久以前,生死簿的保存方式非常簡陋,經常出現丢失的情況。”秋杪畢竟是司命司的老員工,“在鱗滄大地震發生之後,冥界亂作一團,生死簿更是成冊成冊的丢失。生死簿上的信息被鬼魂們看到後,口口相傳,使得上面的生死時間都不再是秘密。林結綠很有可能已經提前知道,隐島上的人都會在同一天喪命。”
涓埃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說,林結綠是想要逆天改命,阻止陳其琛的死亡。她和陳其琛綁定命格,夙願是要求陳其琛必須早些離開隐島,前往安全的地方生活。”
可是,事情不像林結綠設想的那樣順利,陳其琛根本沒有離開。在和江懸黎父母聯系後,陳其琛決計利用自己記者的身份,最後為逝去的江懸黎做一些事情:在海嘯來臨前一天,他完成了江懸黎父母和警察宋宵征的采訪稿件,發往鱗滄市的新聞網站。
遺憾的是,自從海嘯發生,隐島上再也沒有活着的人。不久後,大陸也遺忘了隐島。
“原來是這樣。”涓埃恍然大悟,“正是因為高中時沒能保護好江懸黎,林結綠才會不惜化身成為遊冥,結下命格綁定,也要挽回陳其琛的命。很可惜,最終她還是沒能保護自己愛的人。”
“愛的人?可是林結綠明明都不喜歡陳其琛的。”秋杪對這個說辭感到疑惑。
“這種愛,不一定是兩個人看對眼的那種愛情。林結綠都情願放棄輪回轉世的機會,也要讓陳其琛活下去,這還不算是愛嗎?人類之間的感情,不能看得太程序化,畢竟連人類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
秋杪歪着頭,靜靜地看着涓埃,仿佛它所說的是什麼至理名言。
涓埃一本正經,卻不敢在說話的時候直視秋杪的眼睛,隻能趁着秋杪看向别處時,心虛地瞄一眼,而後又迅速地轉移開視線,“隻是,現在陳其琛已經死了,兩個人的命格綁定還能怎麼解開呢?”
秋杪自信地笑了笑,“交給我吧。”
沙房中,秋杪在生死簿上寫下最後一筆,而後将生死簿放在一邊,反而拿起來一本詩集,翻來翻去,終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一頁。
“我有一首特别喜歡的詩。”
對面寡言的林結綠毫無反應。
秋杪繼續讀下去:“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我的夢就透明了。”
始終一言不發的林結綠竟然接了下去,“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從此我的腳步就輕盈了。”
“想不到,你也知道。我感覺這首詩真的很美。”秋杪知道有戲,“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林結綠茫然地呆住,很久以後,才開口說道:“其實在上大學時,我去過北方。那裡的雪真大,一片一片的,就像是鵝毛,落在我的圍巾和手套上。後來,我還在雪地上躺了好久好久。很舒服。”
就連秋杪都被打動了,也想去北方看看漫天的雪花。“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秋杪問。
這回林結綠徹底無話可說了;她好像什麼都想起來了,卻選擇永遠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