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老太爺微微眯了眼眸:“我還以為,你自參加了那場擢升宴後,便在北京流連忘返了。”
耳畔傳來那使人刺耳心驚的“擢升宴”三字,蘭昀蓁的心不由得滞了片刻。
若是聶老太爺連擢升宴一事都知悉,那隻能說明,她早便被旁人盯住了。
不知老太爺究竟知曉多少,蘭昀蓁先将那份無關緊要的事實托出。
“您老既如是說,孫女思來想去,也覺隻有那樁事了。”她的思緒萬分清晰,臉龐上浮着平靜的笑,“榮太太因我為她順利完成了手術,邀我前去參加榮府的宴席,她大抵不曾知曉您已為我相看好了賀家,竟喚了方家的侄子作陪,風言風語,或許便是自此處傳出的。”
“原是鬧了一出烏龍?”聶老太爺淡淡道。
“……孫女亦有處事不妥之處,才惹得……”蘭昀蓁話未說完,一記掌掴卻瞬然刮來。
那手掌力道之重,霎時間将她頭打偏去一側。
陰沉沉的祠堂裡倏地死寂了,原先尚有人聲,當下卻似乎隻餘那記響亮耳光的回響。
事況變化得甚為猝然,饒是立于老太爺身旁的聶缙面上亦浮現幾分驚愕。
“你果真同你母親一幅模樣!”聶老太爺手中的那尊紅玉獅頭綻露出猩紅獠牙,如嘶喑怒吼。
蘭昀蓁尚偏着頭,一時之間,隻聽得左耳嗡鳴許久,再無旁音。
她欲将臉扭回去,可側臉至頸部一線卻似全然失了知覺,僵直地杵着。亦不知冰冷的時間又過了多久,她方聽得聶缙說話的聲音,随之襲來的,是左臉龐火燒火燎似的疼痛酸麻。
“爹,您息怒,莫氣壞了身子。”聶缙于一旁扶住老太爺,為其順氣,一邊勸慰道。
“當今是何局勢!你膽敢與賀家二房相牽扯?”聶老太爺擋開聶缙為己緩氣的手,陰鸷着雙眼盯她被打偏過去的側顔,手執的紫檀木杖狠狠擲在她鞋尖前的石磚地面上,“你可是想要害死聶家!?”
聶嶽海終是知曉了此事。
印花邊的柔軟衣袖于陰暗處一寸寸吞噬攥緊進掌心,蘭昀蓁聽他怒眉睜目地吐出事實,臉龐似灼燒般疼,可此時此刻,心中反倒平淡萬分,絲毫未有自己預料中的顧慮。
一切既已被撕開面紗,置于明台上來論,便再無什麼好瞻前顧後的了。
隻是有一點,仍使她不能安心——以聶老太爺的脾性,若早對她起了疑心,便不會放任她一人北上,可他仍舊這般做了……隻能表明,是她留于北京,同賀聿欽在一處時,有人知會了他。
告密者究竟是何人?
蘭昀蓁沉靜少頃。她未用手去遮捂紅腫的臉龐,強忍着腦海中翻江倒海般襲來的眩暈感,将臉回正:“祖父光是聽旁人之言便輕信了去,又怎知這不是挑撥離心之術?”
“事到如今,事實皆擺于眼前,你既不知悔改,還有何好狡辯的?”聶缙诘問。
“旁人如何質問我都可以,但大舅怎能這般做?”蘭昀蓁微微低首,自若地整理起皺褶的衣袖。
“你這話是何意?”聶缙擰眉。
蘭昀蓁不急不緩地将袖口捋平,掀眸看向他:“我刻意接近賀聿欽,是為查明長兄冤死的真相。”
提及自己英年早逝的愛子,聶缙頓時愣了一霎,神情略有松動,可轉瞬間,容色卻又平複俨肅:“理毓之死早已了結,何須你來查?”
“長兄被暗殺時,我亦在船上,教堂裡隻餘下一枚彈殼,船長同安全經理搜遍郵輪卻仍尋不出兇手,而後郵輪抵滬,老翟叔接我時告知,那枚彈殼同蕭家先前購入的軍火标号一緻,彼時我方憶起,初在槍響逃竄之時,人群中有人曾說……他瞧見了蕭家二少。”
聽她如是細說着,聶老太爺的眼眸更眯起,旁側的聶缙緊追問她道:“你是說,殺害理毓之人乃是蕭憲?”
蘭昀蓁不置肯否:“蕭家黑白兩道通吃,不但于生意場上同聶家針鋒相對,甚至不惜以殺人作威脅。昀蓁想着,若有一契機可铩其羽、挫其銳,今後聶家在商界亦會有更高的權柄,不再受其牽掣。”
“你想借理毓之事,對蕭家發難?”聶老太爺陰沉着眸子睨着她。
蘭昀蓁微微颔首:“年幼時,長兄最是關照我,他不該有這般結局。郵輪上同命案相關的大小事務皆由賀聿欽處置,我去尋他,是為使他與聶家站在一邊,來日揭露蕭家人的真面目,不但可除去窒礙,亦是還長兄一個公道。”
“起初我問你時,你為何不提及此事?”聶老太爺又問道。
“事情還未能辦妥,此時昀蓁若是說了,便是添亂。”
“那你這般做,可有想過,今後同賀亥欽成了親,該如何自處?”聶老太爺闆着臉色,手中的文明杖再度于石闆面上敲響,擲地有聲,似敲打人心,“你又将聶府的臉面置于何地?!”
蘭昀蓁稍稍垂首,斂去眸底的情緒:“此事是昀蓁考慮欠周,您老莫因我氣壞了身子。”
方才诘問連連的聶缙如今也不做聲了,緊抿着唇,心中傷感又憤恨,直惦念着早逝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