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能逼她就範,不想這姑娘如此倔強。
大太太坐在車内沒有說話,邱月明也猜到定是陳秘書長的事情惹了她不快。
半晌,邱月明開口道:“太太,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大太太沒有說話,她繼續道:“我之前真的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也沒學過跳舞,所以我怕,怕跳得不好,惹陳先生生氣。”
“這話說的,你和那德國人跳的時候不是跳的挺好,你那時怎麼沒怕惹人家生氣?”蘇曼曼一副不嫌事大的樣子,繼續煽風點火。
“我那時根本沒多想他就拉着我去了,早知道跳得那麼不好,還不如不去。”想起今天晚上那位馬克先生幹淨的黑皮鞋上可印滿了她的鞋印子,她的心裡就更加歉疚。
過了會兒,大太太終于開口:“行了,今天晚上你也是第一回來,心裡頭發慌我能理解。陳先生那裡幸好曼曼去解了圍,想是沒有大礙,隻是下回空了時間,你好生和人家賠個不是,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跟個木頭似的,明白了嗎?”
“還有下次?”
“怎麼了?”
那位陳先生的年齡都足以做她的爹,一雙眼睛還不安分的盯來盯去,她想想終究還是沒有說。
大太太卻像猜到什麼,道:“我曉得,你們小姑娘都愛盯着好看的男人瞧,就跟男人見了漂亮女人走不動路似的。可是,好看能有什麼用?就像今天晚上的那個德國人,不錯,他們如今風光着,但有什麼用?又不能在中國長久待下去,那幫什麼軍事顧問,我見得多了,沒事還好,要真有點什麼,比如吃了敗仗啊,政府發不起工資呀,你看吧,撤起來比十六鋪做生意的英國人跑的都快。到時候,你找誰去?誰管顧你?”
“我又不認識他,哪裡來什麼管顧不管顧的,大太太你誤會了。”邱月明解釋道。
這時蘇曼曼又陰陽怪氣的插了一句:“大太太你這就不公平了,你如今這麼說月明,那您和理查德先生不是還——”
“你閉嘴!”大太太制止她,繼續道:“你懂什麼,我和理查德先生怎麼了?我是不跟陳先生聯系了,還是不理會鐘科長了?這上海灘裡形形色色的人多着呢,何必單吊在一棵樹上,你們可都給我長點記性,别學方芸。”
方芸是誰?
蘇曼曼切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她,邱月明默默地也不敢多問。
随着車子駛進夜幕,另一邊,上海的虹口機場卻響起了一聲凜冽的槍響。
國民政府蘇州軍政總部
“你好,這裡是蘇州軍區總司令部,我是張治中,什麼!我知道了。”
放下話筒,蘇州軍區總司令張治中将軍的眉宇瞬間凝在了一塊兒,沉思片刻後,他喊來警衛員:“再去催催,法肯豪森将軍從南京出發了嗎?”
“是。”
下午3點20分,蘇州軍區門口停下了一輛車,黃遠清從車上下來,打開了後門,法肯豪森在警衛隊的簇擁下踏進了軍區大門。
而黃遠清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諾伯便在趕來的第一時間開口問道:“今天的報紙看了嗎?昨晚日本人在虹橋機場和中國的保安隊發生了沖突。”
“别提了,這事正要說呢。南京那裡中午才截下一封電報,說日本内閣已經決定派遣三十萬兵力增援上海,我看昨晚的事情不簡單。”
諾伯點頭:“昨天晚上,我們去參加了上海政府的晚宴,沒想到竟然在同一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你們昨天在上海?怎樣,東方巴黎好玩嗎?”黃遠清突然換了一種輕松的口吻。
“還行,就是有點費鞋子。”諾伯低頭看了眼今早才換的一雙皮鞋道。
“費鞋子?”
“有機會你也可以去看看,好像是叫百樂門,沒準會有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雖然那天看出了黃遠清對邱月明的心思,但不知為何,本想直接告訴他的想法此時卻拐了個彎,諾伯帶着一點惡作劇的心理對黃遠清提醒道。
“這會是趕不上了,等戰争結束,我請你。”黃遠清沒聽出他的話中話,倒是錘了一記對方的胸膛,半開玩笑半保證的說着。
“上校先生,還有黃少校,方才軍部下達通知,1小時後召開對日作戰會議,請二位準時參加。”列兵傳話道。
“明白。”
“叮鈴鈴!”
楊公館的客廳内突然響起電話,大太太剛在手上抹好一層潤滑的護膚霜,輕輕提起話筒:“喂,呀!是秘書長先生呀。嗯嗯,好好,那我問問我們邱小姐,稍後告訴您。一定,您放心。”
大太太放下電話,正在心中盤算着待會如何勸說邱月明,不想邱月明已經站在了二樓的樓梯處,她瞧着大太太滿臉的愉悅随即升起不好的預感。
“月明,來的正好,快下來,我有話同你說。”大太太向她招手道。
邱月明走下樓梯,坐在了大太太的身旁。
大太太拉着她的手親昵道:“方才陳秘書長派人打電話過來,說他今晚要舉辦一場宴會,約駐日大使詳談一些事情,正好缺個女伴。問你願不願意同去。”
“我不願意去。”大太太話落,邱月明就決絕道。
大太太耐着性子勸道:“傻丫頭,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陳秘書長約你去,是看得起你,這上海灘多少女人都求不來的福氣呢,你就别使小性子了。”
“大太太,我一早就同你說過,我是天津來的學生,不是街頭賣笑的優伶,這樣的事情我做不來。再說了,既然是去會見政府要員,該帶他自己的夫人去,找我做什麼。”
大太太笑着,“傻姑娘你還是太單純,如今這政府裡頭的人有誰還真的帶着自己老婆往外去,你見他們帶過去跳舞了嘛?不說我們自個兒,就是他們洋人,那些什麼英國領事,法國領事等等,那裡頭的誰沒有七個八個的女伴,這年頭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聽大太太說完,邱月明越發覺得荒唐,“照你這麼說,我就算和他去了,那我算個什麼呢?小老婆?”
“咦~”大太太擺手,“說什麼呢,這上海哪有什麼小老婆大老婆,我們是朋友關系,你是他的女朋友,他是你的男朋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還是哪條法律規定了男女就不能做朋友?況且,你也想多了,無非就是喝喝咖啡,散散步,陪他說說話,跳個舞什麼的,其他還能有什麼?别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嘛。”
然而任憑大太太極力的勸說,邱月明都是堅決不去。
大太太幾次想發洩的怒火都被生生壓住,她仍軟着語氣勸說:“你不用急着回答我,這樣,你先上樓睡一會,等想好了再告訴我。”
回了房邱月明鎖上門,然後整個人抑郁的倒在了床上。
老天,這上海究竟是個什麼地方,怎麼人心都這麼複雜?
當晚上7點的鐘聲響起後,邱月明已經從窗邊看到馬路上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正向着公館駛來。
沒過多久,大太太就親自敲門,“月明,想好了沒?秘書長先生可是派人來接了。”
“太太,勞您和陳先生說,我今晚身子不舒服,不去了。”邱月明隔着門說道。
“月明,别耍小孩子脾氣了,你把門打開,我再同你說兩句。”
可是任憑大太太如何敲門,邱月明就是不開,她忐忑不安的坐在房間内,不知如何是好。
“看來,這隻金絲雀不是很願意聽你的話喲。”蘇曼曼站在門口,對着大太太嘲笑。
大太太這次沒有回擊,朝邱月明緊閉的房門瞪了一眼氣道:“孺子不可教!”
“換身衣服,上車去吧。”路過蘇曼曼身邊時,她道。
邱月明在屋内很長時間沒有聽到大太太的敲門聲,直到窗外再次亮起燈光,她朝外面看去,才發覺蘇曼曼已經精心打扮地走上了車,随着車影遠去,她心中也像放下一塊大石頭似的,吐出了一口氣。
然而她是松了一口氣,大太太的怒火可沒處發洩了。
沒過多久,樓下就傳出了磅礴的樂曲,又是急促,又是緊張,又是激昂,就是不似平時的悠揚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