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伯特.馮.希普林在國民政府安排的虹橋路外籍公館下榻,然而這并沒有使一路颠簸的他得到休憩,因為在抵達上海的二十四小時内,他就接連收到了助理送來的有關本次中日戰事的軍情檔案,和一封德國領事館寄來的柏林信函。
他選擇了先打開信函,但快速掃過一眼後,就明白了一切。
這是有關他上一份工作的内容,他曾在去年跟随軍隊駐進了德法兩界的萊茵非軍事區。多少個日夜,他曾以為會等來法國人憤怒的大炮,然而唯獨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轉折,上頭給他下達了前往中國的命令。
而這樣戲劇的玩笑,一度讓他久久都沒有緩過神,陷在一種滑稽的茫然中。
可直到現在,他看完信的那刻,才意識到自己已然的的确确的站在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他點起一隻打火機,升起的火焰燒毀了那封信。
希普林很清楚,作為一名軍人,當他從萊茵蘭的部隊離開時,就不該再過多的插手其中,他有自知之明。況且他也相信費裡克斯能處理好一切。
最後,當桌上的灰燼被全部掃入垃圾簍,他才緩緩拆開那封有關中國的檔案……
1937年八月
南京國民政府陸軍總司令部
“原先調往北方作戰的德械師應該立即撤回,重新檢讨彈藥糧秣儲備情況和武器分發情況,另外你們要最快提交一份對未來戰争局部化和全面化的應對措施及方案,我們要盡快确認你們接下來的計劃,還有······”總司令部的二樓,希普林用英語對身旁之人有條不紊地說着他的安排,他的步伐恰如語速,穩健又幹練。
“等等,要調回北方作戰的德械師恐怕——”
“黃,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你恐怕,北平與天津的淪陷對你們來說就是最糟糕的事情,現在北方已經不需要那些德械的作戰部隊了,放棄那裡,撤回是最明智的選擇。”諾伯特.希普林停下步伐,他看着黃遠清用肯定的目光說道。
黃遠清沒有說話,他促起眉頭的神色有些凝重。
“我知道,這件事情不光對你還是對你們國家來說都是個很大的打擊,但是——”諾伯停頓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想想好的,至少你們還有大片的後方來做保障,也不是沒有機會。”
他轉過身繼續走着。
但黃遠清沒有挪動步子,他站在原地,對着背影突然道:“上周,蔣百裡先生已經向委員長谏言,萬不得已時,我們可以上海為戰!”
一語落地,諾伯頓時将目光聚向了黃遠清。
上海的重要性,不光是他,任何一個中國人都很清楚,如果一旦在這座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城市開戰的話,無異于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與勇氣。
他很意外,沒有想到在這個貧弱的中國居然還會有人擁有如此大膽而前衛的眼光。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北平若可為沈陽,南京亦可為北平!”黃遠清道,那是一種異常堅定而決絕的語氣。
諾伯看着面前年輕的中國軍官,想了想平靜地告訴他:“知道嗎,昨天,在昨天,亞曆山大将軍也向我們提出了相同的假設。我們擔心你們不能接受,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們。”
“我知道,在國際上很多人,也許包括你們都認為中國支撐不了,對嗎?”
“他們說什麼?”
“日本說三個月覆滅中國。美國的軍事專家說依我們的實力,局部開戰最多隻能撐一個月,英國也這麼說。”
“你不相信?”
“我們隻相信自己!”
這句話讓諾伯着實感到了震撼。其實在來中國前,他不是沒有聽說過這個國家的情況,但此刻面對黃遠清,讓他的心中突然對中國人多了一分好奇,對于這個貧弱民族的探究。
“說的好,相信你們自己!”他向黃遠清贊賞地點了點頭,然後決定什麼似的肅重道:“請放心,我會讓亞曆山大将軍立馬向你們的委員長遞交淞滬作戰請求,就在今天!”
*
日軍即日占領天津,南華大學難逃厄運慘遭轟炸!
大太太将報紙遞給邱月明,邱月明整個人一踉跄,跌入身後的沙發。
“怎……怎麼會這樣……”她拿着報紙的手忍不住顫抖。
“是空襲,日本人在淩晨的時候對天津發動了空襲,整個南華大學和市政府大樓都被夷為平地了。”大太太歎了口氣。
“那我的老師,還有我娘,她……”
“你先别急,我已經托人幫你問過了,南華大學此次被炸毀的是教學樓,人員方面已及時撤離,估計傷亡不大,不過至于你娘——”
“我娘怎麼了?”邱月明焦急的抓住了大太太的手追問道。
“你娘的下落還真不好找,畢竟天津那麼多人呢,當然,也沒準她已經離開天津了,如今對你來說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她将大太太這句話呢喃着,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
“好了,放寬心,别想那麼多了,你如今要做的是照顧好自己,這樣才有機會和你娘重逢不是嗎?”大太太拍着她的背安撫,随後提起道:“對了,上次你幫我翻譯的那本詩集呀,我朋友他很喜歡,尤其是你在旁邊做的批注,他直誇你認真呢,所以托我來說說,想見一見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見我?這,不太好吧,我不認識他。”邱月明此刻并沒有心情。
“不是有我嘛,我自當幫你們引薦。”大太太見邱月明神色萎靡,勸說道:“況且我這位朋友可不簡單,他是在政府機關裡工作的,你若是認識了他,以後要找你娘豈不是方便多了。”
大太太如此一說,邱月明的目光泛起了閃動:“我娘……可是,我若見着他,也不知說些什麼呀,我,我擔心……。”
“诶呀,邱小姐,你不能老是這樣畏畏縮縮的,這裡是上海,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呢,你若想在這裡長久立足,就得結交各種各樣的人,況且如今我還在你身邊呢,你有什麼可怕的!”大太太繼續道,“改明兒讓金姑陪你去街上挑幾件好衣裳,等拾掇得漂漂亮亮了再出門。”
邱月明架不住大太太的鼓勸,尤其是想起下落不明的母親,最終隻得軟心答應下來。
*
繼天津淪陷後,國民政府很快于南京召開了最高級别國防會議,軍政要員聞訊皆從各地千裡赴會,也是在這個晚上,中國正式确定了對日作戰的決心。
會議結束,希普林将記錄冊合上,退出會場時,卻在後門聽到了汽車的喇叭聲,黃遠清從駕駛窗内探出頭喊他。
“結束了?”
“是的。”
“老頭子怎麼說?”
“這算是洩露軍機嗎?”諾伯特.希普林玩笑道:“雖然我不是中國人,但作為一名普魯士軍人的基本素養我還是有的。”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
黃遠清定定的看着對方,這場中日之戰早已不可避免,他們心照不宣。
“我要去上海了。”黃遠清道。
“很好,還缺人嗎?算我一個。”
黃遠清有些意外,希普林卻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回答道:“我知道,柏林和你們簽了協議,我們一概不得涉足正面戰場,我懂規則,但你可能不太了解,事實上我們沒誰遵守過它。”他又特地補充了一句:“包括法肯豪森将軍。”
黃遠清爽朗一笑揮手:“上車吧。”
“你們德國人都這樣嗎?”
“什麼?”
“特立獨行。”
“不,那是美國人才幹的事情。”
“可在我看來,你們的元首有時就很特别。”
“那是因為你們不了解他,不了解我的國家,相信我,如果你了解這一切,你會愛上他的。”
“莫非你是個國社黨?”(納粹黨)
“你周圍還有哪個德國來的不是嗎?”
黃遠清神秘笑着沒再說話,據他所知目前在上海租界内的許多德國人可都沒入黨呢。不過,上海那位德國來的蓋世太保可不是吃素的,這種事情輪不到他去操心。
*
“這位小姐眼光真好,這正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您瞧這裙擺,都是一比一仿照美國的式樣,您呀穿起來一定好看。”成衣店老闆娘正不遺餘力的給面前這位姑娘推薦店裡的新貨。
邱月明摸了摸面料确實很喜歡,“這條裙子多少錢?”
“這條是30大洋。”